過了會兒時間,唐三十六和關飛白終于累了,屋裡變得安靜了些,然後以門為線,裡屋外屋出現其為相似的兩個場面——外面關飛白、梁半湖和七間望向師兄苟寒食,裡面唐三十六和折袖則是盯着陳長生沉默不語。
從青藤宴到大朝試,國教學院和離山劍宗一直敵對,無論是陳長生與徐有容的婚約,還是連續數場比試,雙方之間的恩怨數不勝數,折袖雖然是後來者,但他在大朝試對戰裡為了給陳長生開路,痛下狠手連續擊敗七間和關飛白,在離山劍宗看來亦是相當可恨。在苟寒食和陳長生的控制下,這種對立情緒并沒有失控,昨夜雙方更是在同一個屋檐下睡了一覺,但這不代表恩怨已了,此時關飛白和唐三十六的論戰或者說罵架發展到此時,已經難以為繼,自然需要有人站出來一決勝負。
被寄予重望的,當然還是通讀道藏的苟寒食與陳長生。
一陣夜風拂來,木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離山劍宗四子與國教學院三人互相看着彼此,一片死寂。
苟寒食忽然看着陳長生問道:“你覺得哪種解碑方法更可行?”
他沒有問哪種是對的,因為此事難言對錯。
陳長生想了想,沒有馬上做出回答。
道藏裡對很多種解碑流派都有闡述,至于這三種主流的解碑方法更是記述的非常翔盡,他既然通讀道藏,自然對這些解碑方法稔熟于心,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今日解讀那座照晴碑時,竟是刻意沒有用這三種方法,而是走了一條有些怪異、必然艱難的新路。
“我認為……這三種方法都不見得是正确的。”
陳長生給出一個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答案,而且他用了正确兩個字,說明他認為此事有對錯。
聽到他的話後,草屋裡的人們很是吃驚,包括唐三十六。
苟寒食微微皺眉,說道:“難道你持天書不可解觀?”
大陸上流傳着很多種解碑的方法,也有很多人甚至包括國教裡的一些教士都認為天書不可解,所有試圖解讀天書碑文的行為都是荒謬可笑的,即便是身具大智慧之人,也隻能理解那些碑文想要給人類看到的某些信息,根本不可能看到天道真義的全貌。
“不,我隻是認為現在世間常見的這些解碑流派,都已經偏離了天書碑的原本意思。”
陳長生用平實的語氣說道:“無論守其形還是取其意或是仿其術,對天書碑文的解讀,目的都是用在修道上,但事實上,最早看到天書碑的那些人類,或者說第一個讀懂天書碑的那個人,并不會修行……所以我認為這三種解碑方法都不正确。”
草屋裡變得更加安靜,因為衆人忽然發現陳長生的這種說法很有道理。苟寒食卻搖了搖頭,說道:“不會修行,自然解不出來修行方面的妙義,但我們會修行……就像一個不會識字的孩子,永遠無法讀出人類詩詞歌賦裡的美,但我們卻能。按照你的說法,難道我們要把自己學會的知識盡數忘卻,變成懵懂無知的孩童,才能明白到天書碑的本義?”
唐三十六有些不确信說道:“懷赤子心,天真爛漫,如此才能近大道,道典上一直是這般說的……說不定真是這麼回事?”
“棄聖絕智,不是讓我們真的變成傻瓜。”七間清聲應道。
苟寒食舉手示意先不讨論這個問題,看着陳長生問道:“那你今日解碑用的什麼方法。”
陳長生沒有任何隐瞞,把自己觀朝霞之前的石碑偶有所感的事情說了出來,同時也說了自己在庭院裡觀察到的那些景物變化,說道:“碑文若是不可變的參悟對象,為何大家解讀出來的信息完全不同?所以我認為碑文的意思,就應該在變化之中。”
苟寒食回想了片刻,說道:“七百年前,汝陽郡王陳子瞻入天書陵觀碑,曾作文以記其事,似乎便是你這種看法?”
“是的。”陳長生說道:“汝陽郡王最後用一年時間參透了十七座石碑,在皇室當中,可以排進前十。”
苟寒食說道:“我認為此法依然不可行。”
陳長生認真問道:“為何?”
苟寒食說道:“因為前陵天書碑的碑文本就極繁,清風繁星烈日晦雪,光影變化更是難以計數,根本不可能進行整體觀察,一個人的觀察畫面樣本數量太少,即便不理這些,你要找到其間的變化,總要挑選一個對象,你怎麼挑?”
陳長生沉默片刻後說道:“憑感覺。”
苟寒食不再說什麼。
草屋裡再次變得安靜起來。
天書不可解,天書也可随意解,如果隻是聽上去,今夜衆人說的解碑方法都有道理。
不同的修道者用不同的解碑法,這種事情進行交流,沒有任何意義。
七間猶豫了會兒,問道:“你怎麼會想到這種方法?……太離經叛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