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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便是岸,岸之前是一片水澤,青色的蘆葦叢占據了所有的視線,仿佛要漫到天際,但事實上,越過這片蘆葦,便是那片草原。那道寒冷的氣息幫助陳長生鎮壓着傷勢,同時也讓他的新陳代謝速度急劇降低,此時他的心跳與呼吸太過緩慢,自然走的也很緩慢,用了很長時間,才走到這裡。
他不知道在不久之前,徐有容拎着他從對面的蘆葦叢裡走了出來,隻知道如果繼續往前,便有可能誤入那片可怕的草原,然而他沒有别的任何選擇,隻能順着自己的心意,沿着來時的道路再次走回濕地之中,身體在水裡走動,帶出些許薄冰。
剛剛走進蘆葦叢,還沒有來得及思考是冒險向前,還是折轉方向,岸上傳來的風聲便告訴他,不用再想了。
一道寒冽的清風出現,綠意十足的幽光,奪走了所有蘆葦與樹木的顔色。
一名神情漠然的小姑娘,在岸邊出現,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隻蝼蟻。
陳長生看着她亂蓬蓬的頭發與滿是血污的衣衫,尤其是她的眉眼,怔了怔,似乎因為看到了什麼而有些意外。此外,他沒有握住短劍的劍柄,因為他知道自己與這名魔族強者之間的實力差距太多,戰鬥沒有意義,所以沉默不語,于是顯得很平靜。
他向來很平靜沉穩,無論遇着什麼樣的大事,都不會郁郁,也不會驚慌失措,這種性格特點,讓他擁有遠超年齡的氣質,同時也經常讓人覺得意外,徐有容如此,此時的南客同樣如此,她沒有想到這就是傳聞裡深受教宗寵愛的少年,問道:“你就是陳長生?”
陳長生沒有見過對方,也不知道這個小姑娘便是魔君最疼愛的女兒,隻是昨日在湖畔,他聽折袖提到過那個名字,通過折袖當時的神情,他非常确定這個小姑娘很可怕,同樣,他不知道對方的目标是自己背上的那名白衣少女,以為對方是來追殺自己,警惕之餘,又有些孩子氣的高興——曾幾何時,西甯鎮那個不起眼的鄉下少年道士,已經成長到被魔族可怕的大人物視作真正的目标。他如此想着,反問道:“你就是南客?”
這是陳長生第一次見到南客,也是南客第一次見到他,在此後的歲月裡,他們将分别代表人類與魔族在很多不同的戰場上相遇,然後厮殺,發生一些并不有趣、隻令人感到疲憊的故事。南客曾經不止一次地想起初見他時的那個早晨,每每都會生出淡淡的悔意,心想當時如果自己再果斷一些,不去聽他說的那些廢話,或者真地有可能當時就把他殺死,那麼便不再會有後續的那些故事與麻煩。
時間總是單箭頭運行,現在的南客不可能知道将來的事情,她的注意力理所當然地還是停留在徐有容的身上,哪怕對方這時候明顯已經昏迷不醒,至于陳長生隻是她對話的對象而已:“你把她放下來,我饒你不死。”
說這句話的時候,南客的神情依舊漠然,然面在她身旁的兩名侍女則有些吃驚,心想主人這是怎麼了,居然會與人類談判,而且若就這般放陳長生離開,她們昨日在那片湖畔拼命的戰鬥,豈不是沒有任何意義。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她們不知道南客在昨夜暮峪峰頂的那場戰鬥中也受了很重的傷,更重要的是,南客看得很清楚,陳長生站在蘆葦叢裡,随時可能跳進湖中,而那看似清澈無物的湖水裡,實際上有一道分界線,線的那頭便是草原。
南客不希望陳長生覺得自己已經進入絕路,從而跳進湖中,因為即便是她,對那片浩瀚而神秘的草原,也有很多忌憚。
聽到南客的話,陳長生有些吃驚,這才知道原來對方的目的并不是自己,但他當然不可能把徐有容留下來,自己去逃命——他這時候并不知道背上的白衣少女就是徐有容,他也不像徐有容一樣自幼便習慣了背着很多東西前行,他隻是答應過她,不會把她丢下。
“我做不到。”他看着南客很誠實地說道,然後看着對方的眉眼,欲言又止。
南客有些木讷漠然的眼神裡多了些不解,她不明白陳長生有些奇怪的神情反應從何而來,問道:“怎麼了?”
陳長生想了想,說道:“你有病。”
聽着這話,南客的眉猛地挑了起來,就像是清晨去山裡辛苦打的一大筐豬草被隔壁的醉漢搶走的小姑娘,很是生氣,聲音頓時高了起來:“你才有病,你們全家都有病,國教學院裡的所有人都有病!”
略帶稚意卻非常寒冷且無比憤怒的小姑娘的喊聲在安靜的蘆葦蕩四周回蕩着。
那兩名侍女沉默不語,不知道主人為何忽然之間變得如此憤怒,為什麼對陳長生的這句話反應這麼大。
聽着岸邊不停傳來的喝罵聲,陳長生覺得有些無奈,心想如果不是你非要問,我怎麼會說。
不過憤怒與敏感,代表着他的判斷是真實的,陳長生忽然想到,或者可以用這件事情來換取離開的可能,待南客憤怒尖銳的聲音漸漸變小之後,很認真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們魔族在京都的奸細有沒有掌握到我的師門來曆,如果知道的話,那麼你就應該明白我的醫術不錯。”
南客眼中的神情格外冷漠,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死人,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陳長生在心裡默默組織了一下詞彙,以确保對方身為魔族也能夠聽懂,繼續說道:“你的血脈有問題,如果不盡快治療,将來你體内的神魂第二次蘇醒之後,可能會出現反噬的現象,就算能夠保住性命,也可能會變成一個癡呆。”
南客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知道是昨夜戰鬥的殘留,還是因為他說的話,但她的聲音依然漠然冷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身為魔族公主殿下,黑袍唯一的弟子,即便周園在她眼前破滅,大概也無不能讓她的神情有絲毫變化,但她畢竟年齡尚幼,自以為把真實情緒隐藏的極好,卻不知道,陳長生和自己的侍女還有彈琴老者都聽出了問題。
如果陳長生說的話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她怎麼會把同樣的話重複兩遍?公主殿下有病?而且看起來是很麻煩的病?兩名侍女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心想自己如果知道了這個秘密,會迎來什麼的下場?那名彈琴老者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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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