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7頁)

  進入周園之後,南客沒有笑過,哪怕在雪老城她也很少笑,但這時候,她開心地笑了起來,笑容天真無邪,眼神卻很邪惡,就像小孩子惡作劇成功後的模樣:“做了這麼多事情,努力了這麼久,甚至燃燒生命去拼一條活路,結果到最後居然還是會死,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你這時候是不是很絕望?”

  陳長生隐約察覺到她說的是真話,接下來可能會有什麼事情會發生——雖然不懂這是怎麼回事,他想了想後說道:“就算稍後我們都會死在這片草原裡,但總比……我們死了你們卻活着要好,既然這樣,那麼我們的努力當然就是有意義的。”

  他的聲音有些疲憊,很平靜,卻依然讓人無話可說。

  但他的心裡有個聲音不停地響起,仿佛在催促着他離開。

  經曆了這場慘烈的攻陵戰,妖獸死了無數,然而對于如海洋般的獸潮來說,依然隻是小部分,可以想見妖獸們擁有怎樣恐怖的數量與戰鬥力,但……這些妖獸不是用來壓制劍池,而是用來守陵的。

  一切存在都應該有其道理,像周園這種地方更是如此,既然妖獸是周獨夫阻止人類或魔族靠近自己陵墓的手段。那麼他為什麼要把這萬道殘劍留在周園裡,葬在草原的水泊當中?他又是靠什麼把萬道劍禁制在陵墓的四周?

  陳長生沒有答案,南客也沒有。

  在進入周園之前,她的老師黑袍曾經警告過她,草原裡有道神秘的力量在禁制着劍池,同時劍池也是對那道神秘力量的禁制,二者之間達成某種平衡,才能保證這片草原的存在,所以進入周園之後不要試圖尋找劍池,即使發現劍池,也不要做任何事情。

  所以進入這片草原後,她為了尋找周獨夫的陵墓,不惜讓陳長生和徐有容逃了這麼長時間,卻對劍池表現的沒有任何興趣。然而劍池還是被發現了,原來是草原裡的一片劍海,然後劍池裡的萬道劍被陳長生召喚了出來,從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日不落草原的平衡被打破,周園會出大事,甚至會直接毀滅,為了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她做出了很大的努力,可惜最終還是失敗。

  隻是,那道神秘的力量究竟是什麼?

  陳長生看着草原深處,沒有任何發現,然後轉身,沒有繼續向神道下方走去。南客和那兩名侍女已經廢了,無法阻止他的離開,先前那對魔将夫婦在萬道劍光裡對視而死的畫面,讓他覺得有些累,而且他要抓緊時間。

  走到陵墓正門旁的角落裡,他伸手去扶徐有容,準備帶着她離開。然而他的手就在距離她的肩頭還有數寸的距離時,忽然僵在了微寒的風中,片刻後,他緩緩站直身體,轉身再次向陵墓下方望去。

  一道幽怨嗚咽的哭聲在草原裡響起,就像是曾經的秀靈族人吹着葉笛。

  是那隻受了重傷的土狲在哭。在污水草屑和妖獸的屍體間,它抱着倒山獠粗重的大腿,在悲傷地哭泣,這個陰險狡詐甚至可怕的高階妖獸究竟在哭什麼?先前萬劍成龍與金翅大鵬的戰鬥,波及到了草原地表,倒山獠的身體上增添了更多恐怖的傷口,但畢竟是地獸榜第三的強大妖獸,明顯還能支撐不會死去,土狲究竟在哭什麼?哭自己的斷腿?

  陳長生不明白,卻覺得身體裡多了一道寒意,因為土狲的哭聲很凄慘,聞者傷心,直欲落淚,非常惶恐,而随着它的哭聲的傳播,越來越多的妖獸都痛苦地嚎叫起來,這些低階妖獸不會哭,它們的痛嚎與濕潤的眼眶就是哭。

  南客閉上了眼睛。她在等死,不是等着陳長生來殺自己,而是等着周園的毀滅。

  陳長生沉默望着草原,此時天空已然恢複清明,清晨将至,青色重現,雷聲已然漸隐,一片安詳。

  隻有妖獸們的悲聲,在不斷地提醒他,毀滅即将到來,一切都來不及了。

  草原沒有任何異樣,但在他的眼中,仿佛變得輕了一些,隐隐約約發生着某種他不能理解的變化。

  那是一種感覺,或者是因為草原裡的所有劍,都已經被他收走的原因。

  草原在變輕,天色在變青,天光在變清。

  一道清光從陵墓前的某處生出,從地面橫穿無數裡的距離,落在了青色的天空裡。

  悄然無聲,仿佛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就像是一滴墨,落入了一碗清水裡。

  墨入清水,看似溫柔,實際上,下一刻,那碗清水,便會盡數變成黑色。

  青色的天空,忽然間變淡了,或者說變清了。

  随着時間,天空的顔色變得越來越淡,淡其實就是透明,就是明亮。

  那道清光消失的地方,明亮而透明的天空,忽然飄落下來一片。

  那是一片真正的天空。

  那片天空的碎片,緩緩地向地面飄落。

  陳長生盯着那片天空的碎片,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

  所有的妖獸都擡着頭,望着那片天空的碎片,停止了悲傷的嚎叫,死寂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