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第10頁)

  結局已經注定,世人皆可殺,唯一站在蘇離身前的陳長生也已經敗了,雙方之間的實力相差太過懸殊——修行界野花初開的那個年代,最強者有四人,踏雪荀梅死在天書陵的神道之前,還剩下三人,其中有兩人來到了浔陽城,陳長生能做什麼?

  客棧樓後的一堵斷牆,承受不住風的輕拂,轟然倒塌,煙塵再起。煙塵落時,浔陽城主教華介夫出現在樓内,他看着陳長生嚴肅說道:“您已經無法再改變這一切,那麼何不讓這件事情結束的更平靜些?”

  陳長生低着頭,沒有說話。

  蘇離再次擡起右手,在他的肩頭拍了拍,笑着說道:“我是什麼人,你這個小孩子難道還真準備一輩子守在我身前?”

  陳長生明白了他的意思,艱難向旁邊移了移。

  梁王府的辇到來的時候,他站在窗前。肖張的槍到來時,他站在椅子前。即便他倒下,也倒在椅子前。他已經盡力了,現在到了最後的時刻,無論是出于尊重還是别的原因,他都應該讓蘇離自己來面對這場風雨,于是他讓開了。

  蘇離坐在椅中,握着黃紙傘,看着身前的肖張,辇上的梁王孫,街中的人們,神情平靜,漫不在乎,仿佛這些人都隻是閑雜人。

  浔陽城的天空變得有些陰暗,紙雪已止,忽然落下微雨。

  微雨裡的街巷,鴉雀無聲,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肖張偏頭看着蘇離,眼神裡透着前所未有的專注與狂熱,仿佛在欣賞一件名貴至極的瓷器,而随後,這件瓷器便将由他親手打破。

  他臉上的白紙被雨絲打濕,有些變形,于是顯得更加滑稽,更加恐怖,下一刻,他略微顫抖、就像鐵絲不停被敲打的聲音,從白紙後透出來:“真是有意思,你這樣的人也會死。”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肖張的聲音更加顫抖,很激動,又有些惘然——他激動是因為即将親眼目睹、親自參與曆史的重要轉折時刻,惘然的原因則更加複雜。

  蘇離就像看着一個受傷的小獸般看着他,憐憫說道:“每個人都要死,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都說你的瘋癫有我幾分意思,現在看起來怎麼像個白癡?”

  如果被别人說是白癡,肖張絕對會立即發瘋,不把對方淩辱至死斷不會收手,但這時聽到蘇離的話,他卻連生氣都沒有,眼神反而變得無比真摯,說道:“你看,今天到場的不是些王八蛋就是些廢物,死在他們手裡多沒意思。”

  蘇離沒好氣道:“你真是白癡嗎?死在誰手裡都沒意思。”

  肖張挺起胸膛,說道:“你看我怎麼樣?死在我手裡總要有意思些。”

  陳長生忍不住說道:“你們這樣有意思嗎?”

  都在說意思,卻不是相同的意思。

  肖張看着他,眼神驟冷,聲音卻更加癫狂,喝道:“當然有意思!他是蘇離!怎麼能死在那些廢物手裡?當然隻能死在我的槍下!”

  是啊,在很多人想來,哪怕不能戰鬥,重傷近廢,蘇離終究是蘇離,他在這個世界從未平凡地存在過,又怎麼能如此平凡的離去?

  陳長生無言以對,蘇離自己卻有話說。

  “我反對。”他看着客棧内外的人群,非常嚴肅認真地說道:“無論怎麼死,我都不同意。”

  微雨裡的街巷再次變得鴉雀無聲,隻不過與前一刻的氣氛不同,這一刻的安靜來自于錯愕,不是所有人都見過蘇離,沒有人想得到傳說中的離山小師叔竟是這樣的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依然顯得如此散漫輕佻,哪有半點傳奇人物的風範。

  “反對無效。”

  梁王孫走到客棧的廢墟裡,看着椅中的蘇離沉默片刻後行了一禮,說道:“十幾年前你殺我王府三百人時,就應該知道會有今天。”

  然後他望向蘇離身邊的陳長生說道:“剛才我說過,用生命還贈生命,這是最公平不過的事情,更何況他這一命要償還的是三百條命。”

  蘇離把散亂的黑發撥到肩後,很不以為意說道:“随便你說咯。”

  聽到這個咯字,陳長生很莫名地想起了落落,然後想起了國教學院裡的那場暗殺,想起那名魔族刺客,想起黑袍,想起雪原裡的那場戰鬥,于是他還是堅持認為這不公平,但他已經沒有堅持自己看法的能力。

  雨絲緩緩地落着,飄着,如絲如弦。

  數百道目光看着客棧廢墟裡,看着椅中的蘇離,炙熱卻寒冷,快意又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