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沒有轉身看他。
陳長生因為寒冷、痛苦、失望而變得有些麻木的身軀,在聽到這句話後變得稍微軟了些,胸口處還殘着最後一點暖意。
是啊,這個世界終究還是有人在意他,比如有容,比如國教學院裡的人們,比如遠在白帝城的落落,比如不知在哪裡的師兄……
“謝謝您。”他看着天海聖後的背影說道。
他感謝她在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刻裡說出這句話,從而幫助他想起,生命裡終究還是有些美好。
這樣當他離開的時候,或者會因為懷念而有些不舍,但至少不會因為無所懷念而難過。
雨越來越大,順着白石神道的兩側向天書陵下流去,越彙越多,最後漸要變成瀑布一般,聲勢很是驚人。
夜雨聲煩,暴雨成災,樹林裡隐隐可以看到很多野獸走避的身影,卻再也無法聽到秋蟲的鳴叫。
一隻松鼠在樹林間跳躍着、穿行着,似乎想要找到合适的避雨位置,卻無法做到,很快便被淋濕,雨勢太大,以至于松鼠本應油滑防水的毛,都無法完全承受得住,蓬松的尾巴耷拉了下來,灰毛濕漉漉地貼在身上,看着很是可憐。
如果那些灰毛是幹燥的,蓬松的,或者這隻松鼠看上去應該很肥。
就像先前百草園樹林裡的那隻松鼠一樣。
天海聖後的目光随着那隻松鼠在樹林間移動,直到很久之後,才收回來。
天書陵這裡,已經是強者雲集,夜雨裡的京都看似平靜,不知有多少暗流正在湧動。
她對大周王朝的統治,正在遭受最強有力的挑戰。
然而在這個時候,她卻很專心地看一隻松鼠躲雨。
她究竟在想什麼?
“兩年前在宮裡,你應該看見過一隻松鼠。”
她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這句話沒有頭也沒有尾。
陳長生有些恍惚,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然後,他恍惚記起來了一些事情。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兩年前青藤宴的那個夜晚,他被莫雨引入冷宮,被桐宮陣法囚禁,他為了脫困,冒險經由生門進入地底,卻遇着了黑龍,好不容易回到地面卻到了皇宮裡的一方池塘中。
當時池畔邊站着位中年婦人,不知道是準備洗手還是洗衣裳。
當時在池塘裡的他,渾身濕透,形容狼狽,又值深夜,那位中年婦人似是被吓着,向後退了一步,木屐踩在青石上,發出一聲響。
當時池畔的林子裡,有隻松鼠正在吃食,被吓了一跳,扔下果子跳到偏殿二樓,順着欄杆奔跑,擺動的尾巴帶歪了一個花盆。
當時中年婦人就在那盆花的正下方。
當時陳長生始脫困境,還在深宮之中,正是緊張萬分,不能被人發現的時候,但看着這幕畫面,卻是想也未想便沖了過去。
他把那名中年婦人抱進懷裡,轉了半個圈,這樣,就算花盆落下來,也隻會砸到他的背上,不會砸中對方。
幸運的是,那個花盆沒有落下來。
現在想來,這一切并非真實,因為她不是普通的中年婦人,她是天海聖後,又怎麼會被吓到?
當時自己的那些動作,在她的眼裡,肯定很多餘,很可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