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第2頁)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案後,安安靜靜地翻着書,看着書,偶爾拿起朱筆,在上面寫些什麼。

  仿佛還在西甯鎮舊廟,讀着道藏,寫着所得。

  他在看的是大周朝的曆年卷宗,他要做的事情像以前的帝王一樣分析判斷決定,他這是在跟随太傅學習如何統治一個國家。

  太傅眼睛微濕,生出無限感慨,心想先帝與娘娘的親生兒子,果然不凡,乃是天生的英主,隻可惜……他的視線落在年輕皇帝的腿上,左袖上,還有那絡黑發上,沉默片刻後,歎息想着,世間哪有完美的事情呢?

  暮色已至,今天的功課結束,太傅起身告退。

  年輕的皇帝在太監的攙扶下,有些困難地起身,很端正地行了弟子禮。

  太傅退出殿去,太監低聲問了幾句什麼,年輕的皇帝搖了搖頭,神情溫和。

  無論是那名太監還是在周遭服侍的宮女,再次松了口氣。

  這幾天皇宮裡死了太多人,流了太多血,當他們看到新登基的陛下竟然瞎了一隻眼、斷了一隻手臂,行路一瘸一拐的時候,真的絕望了——他們見過太多畸餘之人,知道這種人往往性情暴戾恐怖,自己近身服侍這樣一位陛下,隻怕稍不如意,便會被重懲,他們甚至已經做好了同伴和自己被杖斃的心理準備,哪裡想到,陛下這兩天不要說動怒,就連一句重話都沒有。他們從來看見過出現過這樣溫和的主子,就連當初被養在皇宮裡的少年陳留王,也偶爾會發些小脾氣。那些在心裡念着聖後娘娘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大周迎來這樣一位君王……至少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事情。

  年輕的皇帝陛下開始用餐,菜很多,他隻擇着清淡的吃,油膩的隻吃了幾筷,湯隻喝了小半碗。

  飯畢,小太監呈上濃酽的紅茶,助以消食,皇帝搖了搖頭,示意喝些清水便好。

  太監依命送上清水,然後退下,站在殿外的廊下,心想陛下這究竟是像誰呢?先帝還是聖後娘娘?

  不,皇帝陛下的飲食、養生,隻與一個人很像,那個人叫陳長生。

  準确來說,應該是陳長生和他很像。

  在西甯鎮舊廟,十四年間,都是他在做飯,他按照陳長生的喜好與需要在做飯。

  陳長生的性格,陳長生的喜好,陳長生喜歡的菜,都是随他來的。

  陳長生本就是他養大的。

  他走出殿外,站在石階上,望向暮色下的宮牆那邊。

  他知道陳長生就在那處,相隔其實并不遙遠,不過數百丈距離。

  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因為無法相見,之所以無法相見,自然有道理。

  暮色如血,商行舟的身影仿佛被鍍上了一層異色,他站在殿側某處窗外,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一直靜靜地看着他。

  年輕的皇帝陛下看着國教學院的方向,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轉身,對着那處木窗行禮。

  商行舟很認真地回禮。

  師生之間隔着窗,窗間沒有任何事物,是一片虛,但并不意味着真的什麼都沒有。

  他們是師生,亦是君臣。

  ……

  ……

  甘露台上秋風四散,随着夜色漸濃,台邊的夜明珠也越來越明亮。商行舟負手站在台畔,看着京都裡的街巷,看着這個已經很久未見、但絕不陌生的世界,平靜說道:“中山王昨夜對崔尚書說,他也是太宗皇帝的嫡孫。”

  到了今天,世人皆知,他是太宗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他所做的這一切事情,都是為了完成太宗皇帝的遺志。

  中山王的這句話看似有些莫名其妙,意思含混,實際上非常清楚。

  既然他也是太宗皇帝的嫡孫,那麼商行舟完全可以支持他,不見得一定要支持那位年輕的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