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第9頁)

  他親眼見過、親手用過的毒物,要比普通人這輩子吃過的菜色還要多。

  什麼時候中的毒?他不知道,眯着的眼睛裡幽幽的光不停地高速掠過,回溯過去的這段時光,雖然沒有線索,但他還是很快便确定了是誰下的毒,是何時中的毒,因為這些不需要證據,隻需要時間的倒推以及對一些細節的把握。

  對方應該還在原處,但他沒有轉身,因為這時候首先要考慮的事情是離開。

  他從袖中取出手巾擦拭掉唇角的污血,繼續向着前方行走,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裡。

  過了段時間,黑暗裡有輕微的聲音響起,石壁上的燈火幽幽複生,映出折袖蒼白的臉,臉上帶着泥水幹涸後的痕迹。

  他蹲下身體,伸出手蘸了些污血,湊到鼻前嗅了嗅。

  黑色的污血,在鋒利的、泛着寒芒的、如刀的手指上散發出淡淡的腥味。

  他很滿意,順着氣息向前繼續追去,很快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

  ……

  清吏司衙門下方的這些地道,繁如蛛網,很是複雜,而且超乎想象的長,可以直接通往很遠的地方,如果可以,如果放在平時,周通會在地底停留更長的時間,繞更多的路,設置更多的機關,以确保絕對的安全。

  今天不行,他已經身中劇毒。

  這種毒與清吏司慣用的那些毒截然不同,沒有專門針對經脈或者星竅又或是識海,而是像一把沙土般在腑髒之間彌漫,帶着一種粗勵甚至粗暴的感覺,甚至讓他聯想到了北方那片遼闊的原野。

  這是一種無比接近自然的東西,聖光術都不見得能夠治好。但他是世間最擅長用毒的那幾個人,在這方面的能力堪稱大宗師,即便以前沒有見過這種毒,也知道應該從哪個方面着手——要對付這種毒,隻能用藥,而且必須是草藥。即便在周獄裡,那些草藥也很難找到,幸運的是,他知道有個地方備得相當齊全,更幸運的是,那本來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走過濕寒而又無比漫長的巷道,不知轉過了多少個彎,地勢不再平坦,而是斜斜向上拱起,他繼續向先走去,走到盡頭,雙手準确地伸進牆壁裡的某個缺口,解除掉陣法,然後打開機關,雙手向前微微用力,推開了一扇門,離開了黑暗。

  一片燦爛的陽光在門外等待着他,還有一張如陽光般溫和動人的臉。

  陽光來自庭院之上的天空,陰沉的雪雲不知何時被風拂走,露出了一片瓷藍色的天空,冬日暖陽就這樣出現在了他的視線裡。那張溫和動人的臉,則屬于一位美麗的少婦。

  看到這片陽光以及少婦的臉,周通頓時覺得身體變得溫暖了起來,也平靜了很多,而少婦眉眼間那無法隐藏的擔心與焦慮,更是讓他的胸口都變得火熱起來,這種與畏懼厭惡完全不一樣的情緒,是他這輩子最缺少也是最需要的。

  少婦把他扶出地道口,然後有些困難地把地道口關閉,重新啟動了機關。

  這座宅院并不大,也談不上精緻,但無論是黑檐照壁,還是青竹圍欄,所有的細節裡都透着安甯二字。

  周通當初親自設計這座宅院時,追求的便是這種東西,他始終認為安甯才有家的味道。

  這座宅院就是他的家,真正的家,是他疲憊的身體與被毒液泡了無數年的心髒最後可以甯靜安放的地方。

  隻有回到這座宅院,他的心情才能獲得真正的平靜,才能真正地放松下來。

  為了安全,守住這個秘密,為了難得的安甯與不被打擾,周通很謹慎小心地經營着這座宅院。

  沒有任何人知道這裡,無論是清吏司裡的最忠心的下屬,還是程俊等八虎,聖後娘娘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這座宅院與他關系的那個人,現在也已經死了。

  每次回到這座宅院,隔着那叢青竹,聽着隔壁那座院子傳來的聲音時,周通總會想起一些事情。

  這些年來,薛醒川很希望他能夠把薛府當成真正的家,但是這怎麼可能呢?不要說薛府上小那些仆役與晚輩看着自己時驚恐不安的眼神,隻憑他姓周這就不可能,他的那位兄長不要自己的姓,他總是要的。

  ……

  ……

  除了魔帥,周通大概在這個世界上殺人最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也最是怕死。除了這座宅院,他在京都裡還有幾處隐秘的據點,但是那些地方對他來說,都不如這裡安全,不如這裡重要,也不如這裡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