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第7頁)

  數百年前,商行舟還是國教正統傳人裡的一位,他本可以按照即定路線行走,直至成為教宗陛下,但他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他用計道人的名義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當吳道子在淩煙閣裡畫出一幅幅畫像的時候,他便負責把畫像裡的那些人送歸星海。那些畫像裡的人都是人族的英雄,都是大周的功臣,就這樣死在陰謀裡。其中有些人比如秦重和雨宮神将自願赴死,其餘的那些國公呢?

  淩煙閣裡的英靈一直在看着商行舟。或者更早就已經在百草園裡死去的那些怨魂,也一直在看着商行舟。今次的動亂裡死去的無辜者,想必也會在看着他。但這些依然無法影響到商行舟的道心,因為他有很多理由可以說服自己。

  他瞧不起絕情滅性的所謂枭雄,最厭憎黑袍那樣不敢見天日的謀者,他把自己視為太宗皇帝陛下的繼承者,心懷天下自然可以不顧小節——為了大周王朝存續萬載,為了人族的光明将來,這是必然的代價。

  可是有一件事情,到現在為止,商行舟都還沒有找到合适的方法來說服自己,那就是陳長生。

  是的,溪裡飄着的木盆,盆中的嬰兒,黃金巨龍垂下的龍須,一切都是陰謀。

  但他第一眼看到的陳長生,不是魏國公,不是王之策,不是天海,不是權重一方的将軍,不是富甲天下的巨豪,不是長袖善舞的貴妃,不是面目可憎的太監,不是慷慨激昂、清談誤國的書生、不是老成持重卻愛惜羽毛的大臣,隻是個……嬰兒。

  一個連眼睛都還無法睜開的嬰兒,一個無知無覺無識的嬰兒,一個無善無惡無念的嬰兒。

  他找不到任何理由說服自己這樣做是正确的。

  這十四年裡,他每看到陳長生一次,便會生出一次疑問,道心上多出一道陰影。

  西甯鎮的舊廟生活很簡單,不見比相見難無數倍。

  陳長生從一個嬰兒變成了一個春風般的少年。

  商行舟道心上的陰影,已經濃的像是夜色一般。

  ……

  ……

  “我知道老師你對我并沒有虧疚之情,此事無關善與惡,隻是你無法說服自己,說服自己永遠最重要的事情。”

  陳長生看着商行舟說道:“所以,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是很可怕的事情。”

  佛宗在覆滅之前,曾經有過所謂心障的說法。

  他現在就是商行舟的心障。

  商行舟想要盡一切辦法除掉這個心障,如此才能真正保持道心通明。

  他希望陳長生死,又不能親自動手,因為那樣不會有任何效果,會讓心障變得越來越深,而且再也沒有機會被抹掉。

  數天前,就算餘人沒用那般決然的方式把他留在雪宮裡,他也不會去北兵馬司胡同,而是會去離宮。

  當初在天書陵神道上,他從神道上走來,看都沒有看一眼陳長生,也沒有阻止陳長生把天海聖後的遺骸帶走,便是已經想明了後事。

  他要用這些事情為由頭,很自然地讓陳長生死在别人的手裡。

  好些次,他都已經很接近成功。

  比如林老公公要為年輕的皇帝陛下掃除執政的障礙與威脅,借天海聖後遺骸一事發難,私下出手意圖殺死陳長生,卻沒有成功。

  比如借着薛醒川的遭遇,以周通為引,讓陳長生主動出手,然後再殺之。

  “可惜的是他們都沒有成功。”陳長生說道。

  “我沒有想到,你早就已經看明白了這一切,不過無所謂。”

  商行舟的神情有些遺憾,說道:“如果不是王破,你那天已經死在鐵樹的手下。”

  林公公在國教學院裡忽然出手的時候,陳長生就已經想清楚了所有事情,但此時看到師父的遺憾,依然覺得有些難過。

  商行舟看着他繼續說道:“我對你師叔發過誓,不會對你出手,事實上也是如此,無論林或者周,都不是我刻意做出的安排,一切都是自然之事,如果你堅持留在京都,這樣的事情會越來越多,而且并不為我的心意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