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給他們絕大精神壓力的吳尊亮吳老頭,今年已經九十歲高齡,依舊精神矍铄,就算是長時間野外科考,也和散步般輕松。校園内的采樣研查,無法消耗過剩的精力,這也讓他嘴裡更不時閑:
“隔了兩公裡,我都能聽到機器噪音,這毫無疑問是污染。那幫下施工許可證的都是孫子……”
一周前那場大動亂,把濕地叢林的生态圈攪成一鍋粥,突降的寒流,則是标準的雪上加霜,讓學院各個動物學、植物學、生态學、遺傳學……等各系學者、教授、研究員欲哭無淚。
這種時候,不顧惡劣形勢,還在叢林内部開展施工作業的某些人,無疑就成為了被厭憎的目标。隻可惜,從現實角度看,他們的負面情緒并沒有個卵用,在北岸齒輪的施工隊伍,各類證件齊全,手握環保部門和校方的許可,施工進程也嚴格按照有關要求,做得無可挑剔。
吳尊亮也曾倚老賣老,要叫停施工方,避免對已經瀕臨崩潰的濕地生态造成更緻命的影響,可結果讓他很失望,也讓他很不爽。
他不爽,就要吐槽洩。反正結老伴兒不在身邊,沒人訓斥。
兩隻實驗狗轉職的船工徹底瘋掉之前,船頭位置,身穿獵裝的高挑女性回眸,微笑道:“老師,從年齡上說,他們叫你爺爺,沒什麼錯處。就是突然多了一堆大侄子,會讓我比較頭痛。”
吳老頭指指她:“小小年紀,就想當姑當姨了。幹嘛不找對象?老潘介紹的那個、那個什麼來着……”
“老師你記不住,我也記不住。”
高挑女性調整一下頭頂的長沿帽,随即就将視線切過兩隻苦逼的實驗狗:“學長們累了吧,換換手?”
“不用不用不用!”兩隻實驗狗吐着舌頭,搖頭擺尾,不約而同拼命劃動幾下,以證明尚有餘力。
獵裝女子也不再說,繼續和吳老頭聊天:“潘老師最近身體不好,經常失眠。以她的性子,北岸齒輪出狀況,又要多想。不如趁着一塌糊塗的時候,早早修繕完畢,免得以後多事。”
聽學生說到自家老伴兒,吳老頭咂麼咂麼嘴巴,再說一句“鹹吃蘿蔔淡操心”,就沒了下文。
然而,沒消停多久,當吳尊亮看到長河兩岸,一片狼籍的叢林現狀,忍不住又是大罵:
“畸變種都是特麼抄家絕戶的玩意兒,雲都水邑竟然還搞什麼寄養?那個狗屎海洋館,當初我就不、該、答、應、幫、忙、啊!”
吳老頭垂胸頓足,一字一跳,木舟來回晃悠擺蕩,随時都有翻覆之厄。兩隻實驗狗面無人色,船頭上的獵裝女性按着帽沿,笑吟吟看他洩。
作為一個老派生态學專家,吳尊亮對畸變種是極度厭憎的。這些怪物的肆虐和連續變異,毀滅了三戰以前的生态學理論,幾乎全盤否定了他五十歲前的所有人生價值。
接下來的四十年,他依舊屢有成就,著作等身,讓世人驚歎他臨老改變研究領域,再攀高峰的壯舉。殊不知,他對這門學問的熱愛,已經快要在畸變種醜陋繁雜的基因裡,消耗殆盡了。
知行學院的濕地叢林,過往數十年來,幾乎完全隔絕了畸變種影響,是極少數能勾起他當初人生理想的所在。可如今,連這裡也被糟蹋了,吳老頭當真是有生不如死之感。
“我要給校方,不,給市政府寫信,雲都水邑這幫孫子,我要罰他們個傾家蕩産!”
“您想寫就寫喽。”獵裝女性漫聲附和,同時視線從河岸上掃過,輕笑道,“我倒是對那隻秃鼻烏鴉比較感興趣,這種體型,已經過渡鴉了對吧?類似的巨化現象,好像以前沒有出現過。”
“哪個?”吳老頭扭頭去看的時候,空中盤旋的黑翼大鳥已經沒入樹林深處,難見影蹤。正好此時河道彎轉,前方樹林稀疏,又拓開一處湖面,隐約可見北岸齒輪臨湖而立,鏽迹斑斑。
真正看到建築物,之前還嘟哝咒罵的吳老頭反而不說話了,看了半晌才轉過臉,問烏鴉的事兒:“拍到沒有?”
“傳到郵箱了……老師,我有個約會,今天要早走一步。”
“哦哦,你昨天提了一句。去吧,現在也沒什麼事。唔,這裡四面不挨的,讓小鹿他們再劃一段兒。”
兩隻實驗狗滿心是淚,卻還要聲聲附和。
“是啊是段,我們再劃一段兒。”
“直接靠岸就行,老師的學生,在叢林裡就不可能迷路。”
吳老頭大笑。
片刻之後,木船靠近岸邊,獵裝女子輕盈躍上岸去,小船則受力前移,拉開距離。
吳老頭嚷道:“晚上回家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