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第7頁)

總算長年的演藝生涯,讓她鍛煉出了一流的演技,以及強大的控制力和表現力。幫助她維持住了現在完美婢仆的人設,讓一切都按照正常邏輯延續下去。

蛇語對自身的演技是有自信的,她可以生動扮演世界上任何一類角色,更能扮演出一個完美的自己。

問題是,世間最頂級的演技,也無法控制時刻閃滅的念頭。偏偏她懷中這位,就具備直指人心的神力。

一秒鐘後,或許是更長時間,羅南的話音響起來:“修行的天賦,你比殷樂好,比很多人都好,好很多。在海天雲都的時候,我就知道。”

蛇語按揉的動作終于凍結,且屏住了呼吸。

“有關‘耦合’的思路,我也隻是剛有一個概念,不知死活地試驗,你就能理出邏輯輪廓,真的厲害。”

毫無疑問,羅南是在回憶,回憶數月前在夏城與蛇語初見、交手的情景。

蛇語不知道為什麼,這也絕非她所願。問題是,她連自己的思維都控制不了,遑論去阻斷羅南的思維。

“當時,你可不是叫我‘大人’,而是……什麼來着?”

“……羅蛇語心中一百萬個不想說,可最終隻能乖乖吐出答案,嗓音是前所未有地暗啞。

羅南仍靠在她懷裡,眼神毫無焦點,呢喃的話音近似夢呓,可落在蛇語心頭,卻如雲層深處殷殷的雷鳴:

“所以,我們開始是仇人,你、操線人還有那個坦克,破壞了齒輪,破壞了我母親的設計遺産……而我則将你丢到了雲端世界,在那裡受宮啟役使,一點點地品嘗衰弱和死亡的味道。”

蛇語的身體不可抑止地顫栗起來,

與此同時,不可測的恐懼在體内膨脹開來,如同雲端世界那奔流的雲氣,帶着血色的毒光,蝕入五髒六腑、四肢百骸。

不,她不想再回到那個狀态了,絕不!

可是,她又能做什麼?作為一個新依附的信徒,或曰俘虜,她該怎麼做?她能怎麼做?

一切外在的修飾都無意義,演技越完美,心中越無力。

羅南的呢喃卻一直缭繞在耳畔:“你很混亂。糟糕的起點,糟糕的過程,還有一個貌似可以接受,卻仍然非常糟糕的結果。你活下來,卻不是以你希望的方式活下來,桀骜如你,一定很不甘心才對!”

此時,蛇語已經不可能再維持當前的姿勢了,她用盡全副力量,維持住應有的舉止節奏,将羅南的身子小心靠在池沿,自己則脫離開來,向後退,然後跪伏在地,額頭與濕淋淋的地闆接觸。

她沒有再開口,因為現在怎麼開口都是錯。她隻能用這種方式,呈現自身的卑微與臣服。

悶濕的蒸汽中,羅南的呢喃聲繼續入耳,似乎是說得有些累了,流出的話音更加微弱含糊:

“你的方式,要比殷樂高明。禮儀是外在的秩序,它能約束情緒,卻不至于大幅沖抵消解内心的真實力量。你的心底,始終有火焰在燃燒,禮數越嚴謹,火焰越熾烈……這很好。”

有那麼一瞬間,蛇語全身上下都麻木了,仿佛失去了對身體的感知,隻有胸口處迸發開來的熱量和灼傷,是那麼的清晰與真實。

也是這一刻,蛇語品嘗到了其中的味道。那是恐懼、是憤懑、是仇恨、是躁怒、是不甘……是身處在這卑微境遇中,無法排解的一切,積蓄盤結以至陰燃的毒火,如地底燃燒的煤層,亦或是咆哮的岩漿,熔煉她的靈魂,使其變成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模樣。

可重點是,如此扭曲熾熱的靈魂,噴薄出連蛇語自身都無法控制的力量,卻被一隻外來的、強大絕倫的手掌捏住,摩挲把玩。

深沉的絕望蒙住她的口鼻,讓她窒息。

羅南的話音在蒸汽中彌散,幾乎沒有語氣的起伏,就是平鋪直叙,描述事實:

“你禮貌、節制、順從,并用禮儀規範、升華,近乎虔誠……‘虔誠’這個詞很好,這種形式也很好,但自我認知不夠明确,自欺欺人就不好了。

“你自己就說過,阪城這邊的教團,都知道敬奉的‘神明’是怎麼一回事兒,所以并沒有太多虔誠可言。我也看過些類似的書和文章,但凡敬奉神明,兩邊距離一定要拉開,信衆這邊懵懂無知最妙。

“虔誠本就是不對等的心理狀态,這個時代,特别是這個時代的能力者,能夠虔誠于某種理念、某種抽象的超自然力,已經是極限了,讓他們如此對待一位身邊的‘神明’,也太難為人。況且,我還遠遠稱不上……”

便在這時,敲門聲響起,殷樂在門外提醒:“先生,已經準備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