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冢并不急躁,就算曾經有過這樣的情緒,也早就在二十多年中磨砺幹淨,她有時候甚至在想,也許她要把這樣研究進行到一百歲,然後退休,交給自己的孩子、學生,讓他們繼續下去……
如果有那樣的一天,人生也勉可算是幸福了吧?
研究所其他的聲息漸漸消歇,江冢并沒有感應,隻是專注于眼前的工作。這兩天,她在該項目上的工作量,有一些增加――她需要為幾天後,那位莫先生允諾給予的爛嘴猿組織樣本加入,進行一些預設計,特别是要留出“警戒線”。
即便已經有了近千萬次的疊代,可每次加入強勢畸變種的組織樣本,對于本就屬于“失穩定态”的畸變基因網絡生态而言,都會産生劇烈的反應。
這是考驗實驗人員能力的時刻。
“叮!”
玻璃器皿撞擊的聲音,就在耳畔響起。
江冢真的是完全沒有準備,驚得身子一顫,惶然回頭,先見到了紅酒瓶和玻璃杯,然後才是松平義雄瘦削的面孔。
有段日子沒見,他好像越發地不修邊幅了,胡子拉碴,西裝也松松垮垮,在大街上看到,冷不防還會以為被哪家公司掃地出門的前職員。
當然了,但凡有點兒閱曆的人,直面這位冷澈堅定的眼神,都決不會輕視之。
江冢有些驚訝,這位雖說是大老闆,但其實很少出現在研究所裡的,更别提現在這樣子。
“你這是……”
“喝點兒紅酒,軟化血管,順便慶祝一下。”
松平義雄不管江冢正進行到一半的實驗設計界面,直接把酒瓶放在投影工作區。很不禮貌的行為,由他做來,也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說法你還在用啊!”江冢知道對面的性子,今晚上多半是辦不成事兒了,低頭笑了一下,“真難想象,你曾經見人就安利清酒的……慶祝什麼?”
松平義雄随手拔掉瓶塞,給兩個高杯淺斟些許:“慶祝‘血管’平台方向掉轉,平貿市場上百家研究所成千上萬的項目失去補貼,即刻死亡……而我們并不在其列。”
江冢剛拿到杯子,便是微怔:“談判結束了?”
“隻是宣告而已,lcrf例來如此。”
松平義雄微笑着晃動杯子,像此道老手,但視線并沒有停留在酒液或杯壁上,而是目注江冢:“既然大批死亡,活下來的項目熱度就自然提升,‘定向誘發’技術價位又漲了。”
“恭喜。”
江冢以為自己明白了,卻也隻是平靜微笑,舉杯向松平義雄示意。好像完全沒意識到,那是她自家的研究成果,也是她目前在研究所的主要方向。
既然給出去了,她就能拎得清。
松平義雄也不客氣,一聲“謝謝”,就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江冢不太擅長喝酒,但更不擅長拒絕别人,也陪着喝了一口。
别看松平義雄專門拿紅酒過來,其實在這上面,他完全不講究的,江冢也一樣。兩個人就開始了對飲模式。
這幾年,江冢雖然來阪城的時間很少,但每次過來,松平義雄都會找個時間與她喝喝酒、聊聊天之類,大多時候是在那艘遊艇上,現在遊艇售出了,在實驗室裡也沒差。
坦白講,這種氛圍下,女性考慮的往往比男性還要多一些,江冢甚至有那麼一份“覺悟”,可這些年來,老朋友始終是這個樣子,她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江冢坐在椅子上,松平義雄就坐在實驗室上,兩人就從“血管”平台,還有lcrf說起,聊一些技術方向的事情,更多還是松平義雄在發表評價:
“混沌機制下的生命培育……lcrf又要往這方面灑錢。他們現在完全是随人起舞,那些老頭子已經喪失了基本的判斷力,空有最頂級的資源,卻被玩弄于股掌之上!人之将死,可笑至此。”
江冢喝了幾口酒,蒼白的面頰也微微發紅,還有些想笑:“聽起來真值得慶祝呢。”
松平義雄哈哈大笑,末了卻問她:“你呢,就沒有興趣要一筆資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