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見大人們的高談闊論,聽見店家招徕生意的吆喝,聽見小孩提着燈籠追逐玩鬧的笑聲。
聽見貓狗打架的兇狠怒吼。
聽見他微沉的喘息。
那像是,月亮突然地墜落在冰湖裡,砸開碎冰,沉入湖心。
也寸寸沉入她的肌膚裡。
般弱覺得這樣下去會出事兒,于是改了詞兒,“師兄呀~大道忘情~切莫貪歡~”
男主你快醒醒你個看似清心寡欲實則表裡不一的臭道士!
對方的肢體果然一頓。
爾後,他伏在耳邊,輕聲地說,“小師妹,師哥,想通了。此前我一直忍耐,是,是怕你不喜歡我,畏我如虎,避我如蛇,師哥,癡長你十歲,為父為兄,本不想教你為難。可在金鹭洲,你重新解開心結,接納我,對我笑,師哥心底是高興的,很多年,都沒這麼高興了。”
那場年少初戀在血夜中無疾而終。
望着她那害怕的神情,他以為,會永遠無疾而終下去,藏在淺風深草裡,藏在皚皚大雪裡,長久地銷聲匿迹,不為人知,不為人言。
如此也好,他這麼認着。
但終究,他想,還是鐘情她。
修習太上忘情之後,他親手斬斷了那一縷紅線,是姻緣線,亦是宿命線。
他告訴自己,從今往後,我便是她的兄長,扶她,教她,護她,待如親妹,替她撐起腰杆,不讓人欺負她。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劍道大成,對往日之事總算坦然開來,那道影子越來越淡。
年少遺憾不過夜中白露,滄海一粟,大道方是永恒所求。
他甚至為了參悟情道,請她的弟子桑桑幫忙,同她談天論道,同她煎雪飲茶,一點點剝開冷淡的佛身,重新化為人,體味世間最為玄妙離奇的情。待他悟道終了,脫離凡胎,渡劫飛升,心亦如止水,再也不起任何波瀾。
但誰又能橫得過她盈盈斜過來的眼波?
如果這次沒有下山,沒有陪她去金鹭洲,他也許永遠體會不到貪、嗔、癡、妒。
那鮮活的面目與聲息,讓薄淡衰微的影子陡然見了血,像是花枝化了雪,又像是酒割了喉,大醉了他七天七夜。她不再怕他,不再因為自己修為低于他而自卑焦慮,總是小心翼翼斟酌着話語,讓相處顯得疏離尴尬。
九百年間,為了避免這樣的難受,他刻意不去見她。
他知道她一直都很介懷,介懷自己是太上掌門小師妹的身份,長兄一劍驚塵,名揚三十六洲,而她享受着别人羨慕半輩子都羨慕不來的蔭庇,千年來卻也隻是個沒出息的小元嬰。
他其實想說她已經做得很好,不必理會旁人的怨怼。
但小師妹總認為自己是看不起她。
她處在他遮天蔽日的陰影之下,疏離他,抵觸他,甚至……厭惡他。
所以,現在的她很好。
驕縱恣意,率直随性,麻煩也追在她的屁股後頭跑。
他注視着她笑,跟小孩們鬧,心裡也騰地喧鬧起來。
再也安靜不了。
淺淡的、矜持的、克制的一縷思慕,因為接了天上的一滴水,便開始蠻不講理,如野草瘋長。
“小師妹,别讨厭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