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盧燦與圓山一郎等人有關龍山黑陶的交談中,她偶爾搭上幾句話,頗有見地。
“圓山先生所說的黑色、光澤,還有它的薄壁,是龍山黑陶的三大特色,我非常認同。但我個人認為,龍山陶器還有一個重要特征,那就是‘紐’。紐的結構,保證了龍山細泥黑陶的優雅與端莊,這一點,是其它黑陶所無法比拟的。”
汪芸琪撩撩耳際的秀發,語氣很自然平緩,盡管汪家已經沒落,可這一刻,她絲毫沒有因為貧窮而感覺低人一等,态度不卑不亢,盡顯大家族子弟風範。
這句話也讓盧燦對她刮目相看。
紐是什麼?一般的古董藏家還真不是很清楚。
紐在漢語中最本源的意思是綁束,引申為關鍵控制。龍山黑陶的‘紐’,就是指它的杯身與杯柄之間結合部位的特别造型。
相比雲夢山黑陶、日照黑陶、館陶黑陶等諸多黑陶品類,龍山細泥黑陶,在紐節部位的制作上,别具匠心,相互之間的長度、厚度的比例,恰如天成,讓整個陶器的型制柔雅沉靜,因此,龍山細泥黑陶,又被稱之為“古老而神秘的黑珍珠”,欣賞價值極高。
後世的機構,對龍山細泥黑陶的紐,有過很長時間的研究,但是,越研究謎團越多。
譬如,龍山細泥黑陶大量采用黃金分割,早在四千多年前的工匠,如何知道這點?
又譬如,人們研究發現,黑陶的黑色是“碳熏”所産生的物理光澤,這還可以理解,但是,在已經發現的數量衆多的龍山細泥黑陶制品中,竟然能發現當年的工匠,似乎很熟悉‘人體視覺在光線明暗度中所産生偏差’,他們将這種偏差效果,核算到碳化黑色的光澤分布上,讓這種偏差形成獨特的光澤美。
這就讓人驚駭!
要知道,這種光線明暗度偏差美學理論,可是歐洲十九世紀抽象派油畫的核心理論!
好吧,扯遠了。
現在是八十年代初,汪芸琪一個代課老師,竟然能關注龍山細泥黑陶的“紐”,還是讓盧燦小小的震驚一下。
圓山一郎和會津美智子啞然,他們對所謂的“紐”,根本就不理解,至于培井麻裡,他更不懂這些。
“汪小姐是哪所學校畢業的?”盧燦頓時對這汪芸琪好奇起來。
“六八年北大聶老佛爺與井岡山牛寨主文攻武鬥時(有關新北大公社與井岡山兵團的糾葛,感興趣的可以去查查),我剛好大三,師從羅碧君教授學考古。當時很亂,我聽從恩師的勸告,退學回津。”
汪芸琪前面的語氣還有幾分調侃,後面越說越沉重,“後來……後來我家中出事,便再也沒機會回到學校。”
盧燦注意到,她提到羅碧君時,用的是恩師,而不是老師。這就難怪了,原來不僅是名門之後,還是名師高徒。
羅碧君是北大第二代考古專業的宗師級人物,二十年代師從國學大師王國維,學古文學,是弟子而不是學生,而且,羅碧君還是顧颉剛愛徒,而顧颉剛則是中國考古學派中的疑古派(以懷疑的觀點來論證考古)的領袖。
羅碧君是這兩位國學大師的弟子,其學術成就在三四十年代就開始顯現,建國後成為北大曆史系教授,考古系主任。
隻是她最後也死的不明不白,訃告上的去世日期為1969年,死因是自殺。
想到羅碧君,盧燦忽然又想到李林燦老爺子,老爺子同樣也是顧颉剛的弟子,述齒的話,他還是羅碧君的師弟……
這麼一算,汪芸琪還是李林燦老爺子的師侄!
汪芸琪能入羅碧君的法眼,想必資質不差,不知道李林燦老爺子有沒有興趣收徒?
盧燦的目光在汪芸琪的臉上掃過,他不是醫生,可眼力不錯,她面色蒼白,身子瘦弱,明顯是氣血不足,營養不良,缺乏維生素和蛋白質,以至于抵抗力弱,容易生病。
隻要不是五髒出毛病,都應該好調理。
想到這,盧燦在孫瑞欣的耳邊,低語兩句,小丫頭看看汪芸琪兩眼後,點點頭。
汪芸琪絲毫不知,在這一人生叉路口中,命運被改寫,她還在給貪吃的女兒方瑜擦嘴。
原時空,她病逝于1984年,後來她的兒子方域,成為津門商業巨子後,整理集結母親的文稿,出版了一本《津門曆史衍論》。
其内容雖然不算廣博,但對津門地區的曆史變遷,有着頗為獨到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