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第3頁)

  老安妮的唠叨聲不停,落在盧燦的耳朵中,卻很親切。

  幾個木架的小笸籮中,晾曬着各類中藥材,盧燦帶着薄膜手套,學着安妮的手勢,先将藥材攏在一起,然後翻覆,再均勻攤開。安東尼做起這事來,有闆有眼,一看就是老手。

  “……有些中藥材必須保持幹燥,就像你那邊的蔔芥,它本身是有毒的,可是,幹燥後,它自身的毒性就會減弱很多,還能解毒退熱,消腫鎮痛,對高燒不退,毒蛇咬傷,肺結核,流感都有一定的治愈效果……”

  盧燦為自己進門前的想法羞愧!這位老夫人,是真懂!一個歐洲女人想要理解中藥藥性,沒有幾十年的研究,絕對做不到這樣信手拈來。

  她開這家慈善中藥堂,真不是僅為馬登家族招攬名聲,應該是真喜歡。

  翻完近百個小笸籮中的藥材,用時一個多小時,老夫人褪下手套,用力按按腰間——這種彎腰活計,盧燦身強力壯都渾身酸麻,更别說老婦人。

  安東尼在旁邊為她按摩肩膀,低聲介紹盧燦的來意。她并不吃驚,隻是,看盧燦的目光有些矛盾……

  那眼神,看得盧燦頭皮發麻——安妮并非一個專業藏家,那些東西對于她而言,有特殊意義。剛才來此的路上,安東尼已經聊過,家中許多藏品,是父親送給母親的禮物。既然是禮物,那就是愛的呈現,這也是老約翰為什麼自己一直不出面的原因。

  盧燦被她看得心底有愧,貌似自己進行一場道德綁架。

  “Anut……”

  撓撓頭,盧燦準備主動提出終止合作,卻被老夫人揮手打斷,神色要祥和很多,“維文是吧?你應該叫我Grandma,當年你父親才叫我Anut……”

  嗯,這畫風不對啊,怎麼一轉眼就變成長輩了?還略顯鬼馬!

  不僅盧燦發愣,安東尼也懵圈——一直以來他和盧燦都是平輩論交,怎麼自己就升級了?

  “你祖母勞拉,和我同屬于卡瑟琳畫社的人,因為她,我才放棄繪畫的……”

  呃?合着她和祖母勞拉認識?沒聽爺爺說過啊?

  卡瑟琳畫社,盧燦知道,是港督葛量洪的夫人卡瑟琳·格蘭瑟姆成立的西方畫社。

  葛量洪爵士是曆史上聲望最高的港督之一,兩個任期整整十年(1947—1957年),受惠于他種種的施政,不少港人曾認為他是最理想的港督。

  葛量洪能有如此威望,與他有一位賢惠的夫人分不開。凱瑟琳·格蘭瑟姆為了幫丈夫安定人心,她開設這家畫社,拉攏香江富豪的夫人及妾室——當時很多香江居民認為内陸大軍會趁機收複港島,選擇離開;還有很多人選擇北上……

  這家畫社,曾經帶動一批香江貴婦人學西方繪畫及禮儀,現在雖然湮滅,可畫社遺址還在白加道那兒呢。

  沒想到,祖母勞拉與安妮夫人,當時都是卡瑟琳畫社的會員,兩人竟然還有恩怨?

  盧燦尴尬的撓撓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都是陳年舊事,現在想起來……挺有意思的。”安妮夫人笑笑,示意安東尼和盧燦跟她進辦公室,自己主動解嘲,“說起來也不算什麼,都是年輕時不懂得退讓……”

  還真不是什麼大事。

  卡瑟琳畫社成立後不久,主人就發現,在香江,懂得油畫的女人太少,而她本人因為總督夫人身份,自然不會那麼清閑去教授那些什麼都不會的富家夫人,可又不能招攬男畫師授課——那時華人女性的男女之防還是很嚴的。

  于是,在新亞書院授課的瑪麗亞·勞拉·夏洛特,以及在家無事可做的安妮·馬登,便被延請來擔綱客串講師。

  安妮學畫的地點在内陸中海,接受的是“遊學畫家”的教授,也就是平民畫法;盧燦的祖母勞拉,顯然接受過專門的美術教授。兩人的理念自然差距萬裡,矛盾自然也就産生。

  在安妮夫人的講述中,勞拉是位很傲的女子,甚至有股不屑于争論的那種傲氣,兩人的關系并不友好。

  1953年,英國怪誕派繪畫大師弗朗西斯培根造訪香江,應卡瑟琳之請,來畫社指導。這位大師不僅畫作風格怪誕(代表作《鏡中的作家》),性格更是肆無忌憚。他對勞拉的基本功底贊不絕口,卻對安妮夫人的畫法不屑一顧。

  安妮夫人一氣之下,不玩了,這才安心研究中藥材。

  這也行?盧燦呵呵兩聲,撓撓頭,這件事貌似自己祖母沒什麼過失啊。

  這點,連安東尼也聽出來,他連忙插科打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