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子一直垂眼聽着,等花姐說出了這番話,又輕咳了兩聲。
祝纓起身,拉開房門,将李婆子推出門去,關門落鎖,整個動作如幹淨利落,李婆子被關在門外還沒醒過味兒來。
花姐吃驚地說:“三郎?”
祝纓附在她的耳邊,花姐耳上一蒸,心跳快了一拍,隻聽祝纓說:“你要見親人,見了,處得來就處,處不來,我總在外面的。并不是因娘和幹娘簽的一紙契書,大姐,打小你就照顧我,我都記得。”
花姐不自覺地摸摸耳朵,低聲說:“你放心去吧。舅舅這裡我應付得來。娘一走,你又不常得來,我一時覺得舅舅、表哥是依靠,又想見親娘,才……我心裡明白,雖說是骨肉,到底二十年沒見,人情冷暖。這個新家,我原本也沒想一頭紮進去不出來的,隻是娘走了,我便無處可去罷了。知道有你,我心裡就有底氣多啦。
去吧,别太累着了。你總是什麼事都記着,扛着,又不肯說。别人看你做什麼都那麼的容易,可世上又有什麼事是容易的呢?看人挑擔不吃力罷了。
對了,舅舅、表哥常問起你,多麼聰明,又多麼會做事。世上哪有天生就會做事的人?别嫌我話多,跟了鄭欽差就好好做,可也别與旁人弄得太僵了,進了京,先看看,哪個人好相處。”
“哎。”
祝纓直起身,說:“那我走了。安頓下來就去找你,你……”
“我不急,你也别着急,這麼些年我不是也好好的過來了?嗯?我比你大好些呢。”
“哎。那我走了。”
祝纓拉開門,回頭看了一眼花姐,說:“那,京城見?”
花姐笑道:“京城見。”
外面,李婆子被祝纓弄懵了,終于想起來拍門:“小娘子,莫開玩笑,給婆子開開門!”她還不敢聲音太大,也不敢提到祝纓之類。
祝纓笑着拉開門,笑道:“大娘好。”
李婆子氣得鼻孔大了一圈,祝纓正色道:“大姐是您接走的,還請以後好好照料她。”
自此,嶽母接女婿的事便告一段落了,花姐被吳安與李婆子接走,祝纓一家三口依舊在鄭熹的隊伍最末尾。
………………
次日,欽差回城。
兩個欽差不是同時出京卻是同時回來,浩浩蕩蕩的隊伍排得很長。雖然天上彤雲密布、天氣也變得寒冷,依舊有人圍觀。這樣的場面祝纓是看不到的,她還得在城外多凍一會兒。
祝纓的車以及鄭熹、沈瑛等人從外帶的土儀車輛及随行的商賈并不與欽差的儀仗一同入城。他們有比欽差回城早一點的,也有晚一點的,祝纓屬于等欽差入城之後再入城的。
張仙姑對祝纓道:“你坐進來避避風,京城這風怎麼跟刀子似的,割鼻子割耳朵的?”說着還打了個噴嚏。
祝纓道:“你坐回裡面去吧,我穿皮袍呢,不冷。我得看着牲口别亂跑。”
“嬸子,不礙的,我陪他在外頭挨凍呢!”甘澤的聲音笑嘻嘻地傳過來。
張仙姑道:“哎喲,甘大郎來啦?”
甘澤跳到車轅上坐着,說:“是,金大哥叫我過來幫忙的。你們也是,為什麼不就住到他家裡呢?他那宅子這兩年才換的新的呢!有兩進!在京城兩進的宅子,可不簡單呢!他都說了,有的是屋子,不差你們住的這一間。他那兒還有丫頭、小子伺候着,廚下也有熱飯,你們也不用自己張羅還能省下錢來。見外了不是?”
祝纓道:“官司還沒完,一家三口也不能都在他那兒蹭吃蹭喝的,遲早還是得有個自己的住處。這又是車又是騾子的,也不好到他那兒打擾。甘大哥看,我們先住哪兒合适?”
甘澤道:“金大哥說了,叫我先陪你找個客棧住幾天,趁這幾天看看房子,租個合适的搬過去。我尋思着,隻住幾天還真是找個客棧更好,客棧裡也有草料,也有院子,你這騾子和車也都有客棧夥計能幫着照看,省你的事兒。不過要多花幾個錢,圖個舒坦也值得。”
張仙姑還心疼錢,祝纓已經說了:“好。聽你的。”
甘澤親自駕車,甩響了鞭子:“駕!”
祝纓鼻尖一涼,指尖按了一下鼻尖:“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