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擺擺手:“不用說這些個客套話,今天要人念經燒紙不?”說話間,張仙姑已毛遂自薦了起來。
甘澤道:“叔、嬸今時不比以往,你們是官員的父母,可不敢再幹這個營生了,不然三郎倒要被人刁難了。我們今先回去,明天就請了和尚道士念經來。叔嬸有心了。”
張仙姑扼腕,又嘀咕了一句殺人償命。
祝纓突然道:“甘大哥,你今晚回府一趟吧,把這裡的事兒跟鄭大人說一聲,别添旁的話,你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就說什麼。”
甘澤原本請了假來的,此時卻已服了祝纓,道:“好,就聽你的。”
祝纓道:“相逢就是有緣,二姨什麼時候回?明天我回來去上炷香。”
甘澤道:“看姨父怎麼說。”
張仙姑道:“你且忙你的去,我與你爹橫豎沒事兒,我們早起過去。”甘澤的父母也說:“不要耽誤了三郎的正事。”又打發甘澤趕緊回侯府,外面的事情他們來辦。
兩下裡各自歸家。
回到家裡,張仙姑還是忿忿,晚上飯也不想吃了,隻打發了祝纓父女倆吃飯睡覺。
祝纓一覺醒來,平靜地又去大理寺當值了,她起得早、到得也早,然而鄭熹等人已經上朝面聖去了。
在大理寺裡遇到了胡大人。胡大人問:“如何?”
祝纓道:“已經判完了。”将所見所聞都說了。胡大人訝然:“王京兆手腳這般快麼?!判得倒是公正。”又想:他已辦得妥貼了,樣樣都想到了,複核的時候我要怎麼寫?
他看了一眼祝纓,心道:可惜了,這小子要是再磨個幾年,倒好問一問他怎麼看的,可惜還太嫩,這個事兒可不是他的勾當。
查案、找證據、依律斷案,祝纓現在能做得過去了,但是複核寫結語是與查案完全不同的事情。
胡大人說:“你做得不錯,回去依舊做你的事吧。好好幹!”胡大人說這話的時候是真心的,他也願意結一個善緣。再看祝纓,面不改色,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胡大人心中贊道:好!是個幹大事的好材料。
他哪裡知道,祝纓打昨天就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誠然是天下最質樸的道理。然而,一旦講了王法,就算再公正,也不能叫他殺人償命。
則要這公正何用?
要這“公正”何用?
她如今在這大理寺裡做官,與當日在老家跳大神,除了衣食住行好些,究其本質竟看不出有什麼大分别。更有甚者,以王雲鶴之德行,已是官員中最好的那一撥,盡其所能,也不能不維護一個殺人兇手。
衮衮諸公,并不比一個神婆質樸可愛、品性高貴。
離了胡大人案前,祝纓無聲地笑了。
諸公既無公正可言,我也便不必拘泥了。
回到自己案前,王評事等人又問她:“怎事?”
祝纓又說了,王評事等人道:“王京兆真是個認真的人。”他們都說,許多時候,這等“家務事”無不是和稀泥過去的,比較起來,倒是械鬥更嚴重一點。說起曹氏之死,也不過是“夙世的冤孽”幾個字。
正說着,鄭熹等人回來了,又有先前消息靈通的那一位隔壁的太常寺那位協律郎楊六又過來與他們閑話。他們便知道了今天早朝王雲鶴上了一本,講的就是昨天斷的案子,王雲鶴以為,不能婆家空口說這兒媳婦罵了公婆,就能白白打死兒媳婦,必得有證據。他建議,必得是先向官府告過兒媳婦忤逆,次後再打殺兒媳婦才能減免罪責,否則出了人命之後婆家再講兒媳婦忤逆,官府不必采信。
所有人都在贊歎王雲鶴之嚴謹,唯有祝纓想:“忤逆”的罪過也太容易得了!這麼個找補法,不過是聊勝于無。眼下這條命,我必得叫那小子賠出來!
………………
心裡雖已定了主意,祝纓在大理寺混了一天,依舊與往日無異,這天也不是她當值,到了時候她把東西一收就跑了。左評事、王評事等都笑道:“到底是個孩子,怕是有什麼新鮮好玩的事了。”
祝纓哪有什麼新鮮好玩的事?
她一出宮門就遇到了甘澤,甘澤迎上了前,低低地說:“我昨天見了七郎,他說,京兆隻要秉公,就是這般判,換了他,也沒有别的辦法。我也知道,鄉下多有打死了老婆也就糊塗過去了的,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