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萌與馮大郎互相碰了杯,一人一個妓女斟酒,說笑,又說要行酒令。
他們的酒令祝纓根本不會!祝纓會劃拳、打牌、扔骰子,會鄉間俗氣的全都會玩,但是馮大郎與陳萌這麼雅緻的令,她無論如何也是不明白的。這需要大量的積累,經史子集都能用得着,還有許多今人文豪詩句詞作。
陳萌笑道:“怎麼能不知道這些個呢?以後用這個的時候多着了!”
祝纓聽這位隐隐以她父輩自居的前大舅哥又給她當了一回老師,她也不惱,凡能學着新東西的,她都不惱。她就喝着茶,聽陳萌教她。
等珍珠彈完了一曲,馮大郎大聲喝彩,又要賞。祝纓問道:“箜篌,能彈一曲麼?”
九娘就命人搬來箜篌,陳萌聽了一陣說:“你的箜篌不如琵琶技藝好。”
珍珠答了一聲:“是。”陳萌見她也不說話,微歎一聲,似有憐惜之間,馮大郎擠眉弄眼,清清喉嚨道:“那我們就不打擾啦!三郎,你瞧瞧這些……”
祝纓往妓女們身上一看,搖搖頭:“我得回家了,明天一早還得去大理寺當差呢。”
馮大郎沒多少正事要幹,說:“急什麼?你要走了,九娘明天可要被人笑話啦。”
祝纓看一眼九娘,對她點點頭,搖頭道:“你家裡,夫人不過引經據典訓斥兩句,再不濟動家法,下人也不敢打你。今晚我要不回家,我娘是會親自提着掃帚追我三條街的。不妥不妥。過兩天閑下來,再與兩位相聚。”
陳萌道:“也罷。路上小心。”派了個仆人陪她回家。
祝纓這頭一走,那頭馮大郎先不忙攬個妓女調笑,而是說:“這小子真是難纏!”
陳萌道:“好調弄的就不值得費心啦。”
馮大郎道:“唉,他對妹妹倒是有情有義。隻是心太硬。”
陳萌道:“不急不急。”
馮大郎本就是為了給陳萌捧哏來的,陳萌不急,他就更不急了,攬了個妓女,也一同吃酒去了。
………………——
祝纓出了這娼家,臉上不顯,心裡卻想:将這事告訴花姐,她當不再為這“娘家”牽挂了。
出了街口就對仆人道:“天快暗了,我認得路,你去回複大公子,今天承蒙款待,有情後補。”掏了塊銀子給仆人。
仆人笑着接了,說:“三郎,有心人。”
祝纓輕輕笑笑,她看還有些時間,想着附近還有一處道觀,就想将這處也踩一踩點。轉過一個路口,往道觀走去,再轉一個街口就是道觀了,卻在轉彎的時候迎面看到不遠處走來一個人。
祝纓站住了,來人她認識,是花姐在馮府時的仆人——王婆子。
這個王婆子便是被抱走了親生女兒頂替花姐受苦的那個人,此時她整個人都顯出一種輕微的亂,頭發是毛的,眼神是散的,腳步是颠的。祝纓歎了口氣,往一邊讓了一讓。
王婆子卻在她的面前站住了:“祝姑爺?往哪去?”
祝纓擺手:“我可不是什麼姑爺。”
王婆子轉過身,順着祝纓面向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身問道:“你也是出來找小娘子的麼?”
祝纓輕輕“嗯”了一聲,王婆子嚎啕大哭:“沒有,沒有,這裡我看過了。”
祝纓道:“先别哭,好好說,怎麼了?怎麼隻有你一個人?别人呢?”
王婆子擡起袖子擦眼淚:“開始他們還找了幾天,找了一陣兒,也就松了。夫人再不許提起她,我知道的,夫人這個人,這個人……人,她這就是恨上了。大戶人家跑了的姑娘,娘家嫌丢人就不要了。當她死了。姑爺,過兩天府裡出殡,你可千萬别當真,一定要找下去啊!他們沒有心!你是個好的,千萬别忘了我們小娘子,她也是個好的,很好的。那府裡,不是人呆的地方啊!不怪她,不怪她的。”
祝纓道:“她人雖好,并不是你親生的,你且不要為她難過。她支開你,就是為了不叫你受罰,你該明白她的這份心。”
王婆子淚如雨下:“那我還能有什麼指望呢?我這輩子,還剩下什麼盼頭呢?還能有什麼事值得我去做呢?回府聽夫人訓,被小丫頭子們嘲笑?還是回家被那個殺千刀的死鬼埋怨?再給我一頓?讓我找一找,找一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