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我太沖動了!姜還是老的辣!事前商量好了的,我一時沒忍住竟要随意更改,且不說成與不成,惹人非議是一定的。能定下來還好,定不下來就遭了。
她站在考場外面而選人不由她做主就能想出糊名,話出口就知道其中不妥了。
她對王雲鶴說:“大人,我說了錯話。”
王雲鶴道:“話也不算錯。對的話,說在錯誤的時候,也就變成不對了。年輕人有朝氣,不該被消磨。這股氣應該留在心底,等個合适的時候,你現在能知道什麼時候合适麼?”
祝纓道:“隐約有一點。”
王雲鶴道:“唔。”
祝纓更是想,這次有王大人,要是沒有他呢?要是王大人發怒呢?我真吃的準他的心?可得老實閉嘴,三思而言,三思而行。又想:我還是太信賴王大人了……
推而廣之,覺得自己信賴的人有點多,全然不像在老家的時候,有主意自己憋着就辦了。然而每個可以信賴的人又确實難受,她有點懂為什麼“總有傻子被巨奸急用甘當打手”了,可能也不全是傻或者别無選擇。也理解為什麼“總有昏君被奸臣所蒙蔽”“好人身邊竟有那麼樣一個缺點”了。
王雲鶴看她夢遊一樣挨個考場轉了一圈,給能提醒給一個污了卷子的人換張幹淨的白紙。心道:果然資質上佳。
第一天結束的時候,王雲鶴沒有馬上走,收完卷子他還在同祝纓說話,另外兩人恨不能插上翅膀嗖了。王雲鶴道:“你們還要去部裡?”
兩人忙說:“大人明鑒。”
“那就快些去吧,獄丞而已,對他們可不是件大事,不會單等你們的。”
兩人如同蒙了赦一般,急急離去。
祝纓道:“這走得也太急了些,好像已經糊名謄抄了一樣。”
“又沒有糊名謄抄,你還留下來作甚?”
“跟您學點道理呀!”
“他們可不想學我,”王雲鶴道,又有些傲然有些黯淡,“也學不來。”
直到卷子都封存好了,王雲鶴看着箱子被當好,把祝纓帶到書房,才說:“寒士就不是士了嗎?你有士心,有士行,這很好。然而年輕,還要更加紮實一點。學識也不夠!”
王雲鶴很少對祝纓這麼不客氣,祝纓差點闖禍,老實得像隻打碎了瓷器的貓。王雲鶴道:“利不百不變法,可不是說說而已!你的經史都讀到哪裡去了?!年輕人總以為是老頭子膽怯,卻不知道曆來變法就沒有不死人的!祭旗的都是最出挑的,是不是覺得很榮耀?成的才是榮耀,不成的都是亂政!數數哪朝哪代沒有亂政!”
祝纓更加老實了。
王雲鶴又說:“你應該很明白的呀!豪門巨富更能延請名師,能心無旁骛的讀書,至于家學淵源者不可勝數!現有的,你們鄭大理,不比别人高明十倍?
他們本來就容易學得更好。女子更是如此。萬貫之家,有百貫給子女讀書,百貫之家就隻會把百貫給兒子讀書。也有疼愛女兒的人家,少,考之一縣一府一國,卻總是如此的。就這一次,糊不糊名,謄抄不謄抄,結果不會有改變。
麻煩不在這一次考試,在以後。你一時沖動,寒士們看到了會振奮會幻想,然後呢?你知道禮部與吏部怎麼做的?中間多少關節?不思忖周全了就突發奇想嗎?這不是持國該有的心!!你也為官多年,難道不知道,即使陛下也不能這樣!你自滿自得自以為是!”
“是!”
王雲鶴見她态度很好,罵也罵過了,轉了臉色道:“來,我來告訴你這個朝廷,告訴你怎麼讀史。”
王雲鶴是府尹,卻不是尋常地方官,他是京兆,可謂“半個宰相”,眼光甚至高于現在的鄭熹。經他一說,自然不同。
事實上,他剛才已經說了點重點。
祝纓默默聽了半天興廢更替,說:“所以,皇帝也是一個職位,對麼?”
“噤聲!”
“是!”結合“禮”就更有趣了呢……
祝纓又問:“變法,就是時候到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