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我們會查的,絕不會放過兇手。對了,畢羅往李家運了多少财物?”
老管家臉上一白,祝纓道:“我知道了!”
“府裡并不是藏匿抄家财物!”老管家急急解釋,“都是一些人情往來!畢羅仰慕主人之風采,又得主人照顧。”
祝纓道:“我知道了。老人家,去休息吧。”
看着他蒼老的背影,鮑評事吹了聲口哨:“本是無緣,全靠掏錢。是這麼個故友啊……”
三人又提審了老管家的兒孫,就是一同押過來的中年人和年輕人,他們是當時被老管家安排替班的。三人說辭與老管家相差無幾,隻除了:“小人們不常在眼前伺候,那一天确實不曾見着新夫人下毒。”
問到府裡,也都說是好人。不但李藏夫婦人好,府裡上下人都好,有什麼意見沖突了,那也是好人之間的事,沒有惡性事件。
問完之後,不止主審三人驚呆,連獄卒都要咬指頭了:“他們知不知道,要是畢氏不是兇手,最大的兇嫌就是他們了!”
以奴害主就不止是一個斬字了。雖然律法定的是絞、斬兩樣,但是實際上處罰的時候,還是容易出現法外之刑的。比如以奴害主,是最容易讓肉食者發狠的,皇帝不高興了,可能讓他腰斬,或者就磔了。
就這樣,還能說不怪畢氏。
左司直道:“以奴告主,好像也不太行。不過,男尊而女卑,以妻害夫,倒是可以……”
祝纓道:“再問問押解的衙差吧。”大理寺之斷案,最基本的“五聽”,氣、色、視、聲、詞。别人不知道,但是祝纓以自己的眼光、經驗來看,竟沒能看出來這祖孫幾人撒謊。
…………——
衙差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本來是個差使,他們在路上走了一個來月,算日子也跟他們沒關系。但是就被扣下了!
罪魁禍首就是祝纓!這種憤怒起初還壓得住,現在是越來越光火。
祝纓對他們的憤怒視而不見,公事公辦地問他們為什麼說李府裡一團糟。
衙差心道:老頭子死得不是時候,還不是一團糟呢?!
口上卻說:“老棺材瓤子娶個小媳婦,還不夠糟?哪家要臉的老人這麼幹了?”
“除了他,還有誰?”
衙差道:“都不是好人!死了的老太婆,天天吃齋念佛,我們弟兄哪年不得替他們府裡抓幾個交不上租子的佃戶?進來先打二十大闆……榨出最後一滴油來,再假惺惺說免了利息。利滾利都不知道滾了幾茬兒了!府城周圍的地,都快全是他家一家的了!”
李藏呢,就是這些事都讓老婆幹,他自己是個“自在閑人”。
偶爾行走在路上,看到個美貌丫頭,就問人家要不要到他府裡做工。
兒子們在外頭做官,好些年不回來了,所以衙差不知道太多。但是李澤曾經也幹過在家侍奉祖父母的事兒,當時他老婆生不出孩子來,老婆給他納妾,李澤心疼媳婦兒,弄了個婢女,生完孩子就“去母留子”,把孩子生母給遠遠“發嫁”了。走的那一天,哭得整條街都聽得見。算來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近來府裡兩件白事、一件紅事,簡直太熱鬧了!白事都快辦不下去了!孫子不出現,兄弟姐妹打成一團,還自己找仵作、郎中要驗親爹的屍!
真是一家子的體面人!
衙差最後恨恨地道:“還不信我們大人!”
祝纓覺得這個口氣,與張班頭等人說王雲鶴幾乎一樣了。問道:“你們刺史,是位好官?”
衙差道:“當然啦!他老人家一定不會冤枉我們的!”
“公文這會兒也該到他手上了,你們很快就能回去了。”祝纓說,然後一左、鮑二人便離開了。
站在大理寺獄門口,祝纓忽然就笑了。左司直問道:“口供問成這個樣子,你還笑得出來?”如果老管家那裡是真的,那就沒壞人了。如果衙差的話是真的,那就沒好人了。無論是哪一種,都很難辦!
祝纓道:“我有點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