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什麼相處?”四個人一邊留神仆人幹活,一邊說,“我們都在外做官,一回頭,多了個娘。大哥大嫂竟也認了。還說,準備了家廟給這新娘養老,因她年輕,以後留在府裡瓜田李下不好聽。年輕媳婦,哪能關得住呢?”
祝纓等他們把棺材刨了出來,起了棺釘,推開棺蓋,裡面一股淡淡的屍臭味撲鼻而來。祝纓的仵作本事不能說高明,但是砒-霜是一種比較常見的毒藥,楊仵作了解得也更深,她于是也學到了。
她說:“确實是砒-霜。”
窦刺史道:“銀針試過了,是服食下去的。”又拿銀針再刺一次,證明不是事後灌的。
祝纓見過了屍體,雖然并不新鮮,但窦刺史的判斷确實沒有問題。
窦刺史便将棺木重新安葬的事交由李家人負責,他和祝纓都拈香。祝纓道:“我該回去啦,想來……”
窦刺史道:“且慢!那一件事,我要給大理寺一個交代的。”
祝纓道:“還是等公文到了再……”
“多住兩天吧,就兩天,兩天内我要查不出來,你隻管回去,算我無能。”窦刺史挽留。
祝纓道:“聽您的。”
窦刺史笑道:“一路辛苦,也該歇一歇啦,你瞧,那小子已經走不動路了。”
小陶扶着膝蓋彎着腰,祝纓道:“行啦,咱們住兩天緩一緩再走。”
住兩天她也沒歇着,裹了件袍子偷偷從後門溜出去,蹲到大街上聽閑言碎語去了,中間還跟人家路邊攤子上一個炸果子的人問秘方。聽了好些人對李府的評價,大善人,反正跟咱們不太一樣。有李藏在,本地有點什麼天災,他還能幫忙上書朝廷說點好話,減點租稅。是本地的好子弟啊!
又聽說畢氏,也有猜有奸夫的,也有猜狼心狗肺的。也有說“叫小媳婦守老頭子,你摸着良心說,對不對?”也有少部分人認為她冤枉的,因為她“沒根基,再沒了丈夫,能幹什麼?”有同情她母親兄弟的,說那個婦人老實得要死,等閑連門都不出。畢氏的兄弟風評也不錯,這位仁兄為了振興家業拼了老命地讀書呢。
聽了兩天,卻也沒有新鮮的東西聽得出來。祝纓打聽到畢家現在住的地方,居然比祝纓現在在京城的住處還寬敞,丫鬟小厮廚娘蒼頭都有。
祝纓對這家人就沒多少顧忌了,帶了小陶直接登門。毫不意外的,家裡人也是說,與李家無冤無仇。畢氏的母親說:“這家都是前頭夫人給置辦的,我們怎麼會有怨恨呢?”
畢氏的兄弟則說:“我知你們的意思,然而……嫁她前問過她的意思的。大人,齊大非偶,當時實在艱難,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就是狼嘴裡的肉,不得已嫁了李大人。如果李家現在容不下她,就再送回來,我們養着她。有事,一家人一起擔。”
他母親說:“府裡樣樣沒有虧過她。李大人這麼個年紀了,她真的犯不着啊!”
畢氏的兄弟用力咳嗽了一聲。祝纓假裝沒聽出來,又問了侍女的事情。
畢母拭淚:“她的侍女都是李府的人,我們家早敗落了,僅剩的仆人在路上就不得不變賣了,并沒有能帶出什麼奴婢到李府陪嫁。婚禮充場面的丫頭也是李府提前給買的。”她又懷念起那個陪伴了半路的仆人,哭得更傷心了。
祝纓安慰她幾句,突然說:“令愛懷孕了,三個月。”
畢家母子的表情顯得很驚訝,一驚之後那種驚吓的表情就過去了,驚訝并不在臉上保持很久。這是真正驚訝的樣子,把最初驚訝一直固定在臉上的,大多數情況下反而是假。祝纓心裡歎氣,看來他們不知道。
“好自為之。”她說。
母子倆還想問什麼,祝纓已經走了。
這天傍晚她回刺史府,窦刺史命人拖上兩個男子來,人已經打得破破爛爛了。窦刺史查案本領雖然不差,卻也不能免俗——上來先按住嫌犯打一頓。
他把所有看守都過了一遍刑,再命互相檢舉,檢舉不出來,再打!然後才是細細地審問、盤查證據。
他也是氣得狠了,因為扣押了李藏的小妻子,他當時被李澤施壓,也是很小心地安排了看守。哪知道竟然還是出了問題。本來以為,安排至少兩人一班是沒問題的,沒想到倆一塊兒出的事!
祝纓問道:“當時是個什麼情形?”
“她勾引的我!”
祝纓翻了個白眼,窦刺史厭惡地說:“回話!”
“真的是她勾引的我!她說,腳扭了,叫我去扶……”反正扶着扶着就讓揉一揉傷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