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什麼叫善後?您這麼說就是還不太明白。當然您剛才說的也算善後,但不能全算。姚春剛才招了那麼多,您就沒有聽出點兒什麼來嗎?您要不嫌棄,我細細跟您講?辦案子嘛,都是打生手過來的。”
“你說。”
“找到田罴的屍身,也未必就能确定是病死還是謀殺,何況屍身未必就能找得到。就算定個謀殺,處罰姚春等犯人也不叫善後那叫結案。可是姚春此人在本地已然為官數載,對吧?”
“這不是已經知道的嗎?”
“他還招了什麼呢?”
“诶?”
“趁機大發其财,倒轉府庫财物。怎麼倒轉的?誰經的手?為什麼不揭發?裡面還有沒有其他人參與其中?這麼久了,一個仆人冒充官員,硬是無人發現破綻,他們都是幹什麼吃的?再有,貪贓枉法?就他一個壞人,所有人都是好人?要是把這些人都辦了……”
駱晟道:“正該如此。”
祝纓道:“牽連太廣,這是個得罪人的活計。您是驸馬,是貴人,要是交給您呢,下官等三人可真是輕松。可是您又是新人,一頭紮進去,于您日後的仕途也不利,下官等人呢,也顯得不厚道。”
駱晟皺眉道:“會有這麼嚴重麼?這是欽命的大案!”
祝纓道:“您要是真下定了決心,那下官再說一樁事,您掂量掂量?”
“你說!”
“這就是‘善後’的大事了——起初,下官手上的人手不夠,沒有兵符,也控制不了府衙,隻能趁夜冒險去搶出了幾本暗賬回來。第二天,城裡知道了這件事,這邊本地官員來驿站與下官等見面,那邊府衙就失火了,賬本兒全燒了。”
駱晟的表情嚴肅了起來:“死無對證?都能推到姚春頭上了?這府衙必然還有人枉法!”
祝纓雙手一攤:“對下官等人來說,這才是要做的善後。查不查?怎麼查?能查出多少?怎麼報?怎麼結案?”
“當然是如實……”
“‘實’在哪裡?”
駱晟道:“你這是對我說了實話了,你放心,我既然來了,斷不會就隻為了分一分功勞就走,讓你們陷入困境。你說的‘善後’,在我看來也是案情,也要查。”
“您想怎麼查?關鍵是,用誰來查?本地,誰可信?誰可靠?”
駱晟張了張口,明賬沒了,勉強用暗賬倒也可以,但是就指望他們幾個嗎?他想說再向京城請命調人來,又覺得不妥。他反問道:“臨行前,七郎說你精明強幹,讓我有事可與你實話實說。如今你也給我一句實話,你打算怎麼辦?”
祝纓道:“您要實在的,下官也說實在的。已命帶來的人先接手府衙了,其餘縣衙等都先不動,讓他們維持秩序。
順着暗賬捋,與暗賬有關的,都拿下。再從為姚春辦事的官吏、商人、仆人入手,順藤摸瓜。朝廷可以将他們全都黜了,咱們不行,還是得拿實據。一應贓款贓物,統統查沒。這是案子。
另外,既然陛下派了您來,您就得再更出色一些才好。”
駱晟道:“什麼意思?”
“咱們不得為接下來繼任的官員做些準備麼?”
“嗯?”
“查贓,都要封了報賬的。姚春把府庫都要搬空了,新官上任,他拿什麼來維持?現收?還是跟朝廷讨要?下官想,這就得您上表,請留一些錢糧在本地。這也是善後。還有,安撫百姓,不要讓一些奇怪的流言傳出去,有損朝廷的威嚴,直到新官過來接任。還是善後。”
駱晟點頭道:“好!你果然是個周到的人。”
祝纓道:“勉力維持罷了。驸馬,真決心蹚這個渾水了?”
“這算什麼渾水?你們也忒小心了。”
祝纓歎了口氣:“一條河,個兒高的走着就過去了,個兒矮的進去就得嗆着了。您個兒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