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蘇媛拿出兩份單子來,字是她自己寫的,寫得歪歪扭扭的還有錯别字,祝纓看多了祝大張仙姑的字也都能順出意思來。
第一份裡面寫了一些奴隸的情況,無非男女老少,健壯瘦弱之類。有一些人後面點上了墨點,蘇媛道:“他們都說是你們縣的人,沒有墨點的就不是。”有墨點是三十三個。
祝纓從頭看到尾,約有二百來号人,她能攏起來的“獠人”奴婢比這個數目要少一些,看來得填點東西進去了。
兩下拿出來的都是約數,一則語言不通,來曆說得不是很明白。二則也有瞞報僞報的。蘇媛那兒統計的時候,有奴隸以為是要被拿去放血祭天,就說自己不是福祿縣的。也有知道是要交換,不是福祿縣的也僞稱是的好逃出生天。
祝纓這裡對“獠人”族屬也是分不清,因為祝纓自己學會了奇霞族的話,隻有奇霞族的還能弄清楚一點。其他的就模模糊糊,也有認的、也有不認的,祝纓發了狠,接着學那個“勇健之族”利基族的話,現學現賣這次是來不及了。也有在山上就是奴隸,覺得山下奴婢比山上奴隸過得好而不承認的,自己都不承認了,主人家也樂得留個勞力,這種就更弄不清楚了。
祝纓也不自己上陣,而是叫了祁泰:“祁先生。”
祁泰拿着單子上來,上面也是名單,奇霞族的有三十九人,其中十五歲以下的倒有二十人,十歲以下的有十五人,仍是男女奴婢婚配之後繁衍出來的。
“樹兄”上前與祁泰對陣。
雙方各拿了一份看起來統計到個人的精确名單,連年齡、家庭關系都有,其實兩份都有不少水份。先是對了數目,一兌一的抵銷,本來蘇媛手上的福祿縣籍的人沒有祝纓手上奇霞族的人多,由于祝纓所有的山下人都要,反而是祝纓要多拿出物品來了。多出來的這一部分祝纓沒有讓祁泰去讨價還價。
祁泰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嗖一聲将單子一卷,人閃到了祝纓身後,他一個書生樣子的人行動不利索,左腳絆右腳差點絆腳,扶着祝纓的椅子才站穩。他買個菜都買不利索,隻會被菜販宰,這種毫無标準而要與人争執的事吓着他了。
祝纓道:“你單子上要的東西太多,這些人換不得這許多,須得有人與你仔細議價。我叫趙蘇來從中權衡,也不叫你吃虧就是。”
山下“精工”的物件兒,在山上山下也是天上地下的兩個價,賣到寨子裡還是很貴的,祝纓才不要讓祁泰參與。
蘇媛道:“好。”
到了第二天,就是趙蘇做個中人掌眼,一邊是“樹兄”一邊是關丞帶着市令。祝纓和蘇媛都沒有出現,蘇媛又去了縣城中遊走,又往縣外看看田裡的情況。祝纓也讓她看,也不陪同,祝纓自己還有自己的田要看呢。
侯五跟在祝纓的身邊,見她隻專注看農田水利,不無憂慮地說:“以往在邊塞都防着胡人窺探哩。又要鹽鐵米,又要交易,又四處亂看,還跟山下人聯姻,怎麼看都像是準備着要起兵的樣子。”
祝纓道:“兩處情形不同。初見阿蘇洞主的時候他還遇到了刺客。我看他們這般準備不是沖咱們,是沖其他的‘獠人’。縣中無駐兵也不是朝廷的疏漏,而是不需要,最近的駐兵地在鄰縣邊界,真有事要過來也是很快的。”趙蘇還在縣城她眼皮子底下看着呢,顧翁等人輕輕松松就能湊起二、三百精壯。
幾次巡視,全縣道路都還算通暢,也不見被大規模襲擾的痕迹。百姓也沒有哭訴的。
她心裡都有數。
侯五道:“叫個娘們兒出來談事兒也不對。”
祝纓道:“說不好這就是他們老實的另一個原因。”看得出來蘇媛的能幹不是僞裝的,也能看得出來蘇媛有些事背後也是困難重重但是她自己都不提,老洞主年紀又大了,氣色也有點差,還有四個兒子。新舊交替,“對外武功”或許是新主立威的極好手段,但有腦子的人一般會選擇先“安内”。沒腦子的人,她就更不用怕了。
如果條件允許,她還想上山去看一看。
又經過了三天,兩下的價終于談妥了,有趙蘇在中間又憋了一回氣,終于雙方價碼談攏。“樹兄”以為山下的東西要價太高,蘇媛明明在市集逛的時候看着的不是這麼個價,憑什麼要高了幾倍?關丞和市令就說,集上的東西都是有數的,你們買了,縣裡百姓要的時候就買不到了,這可不行,可不得擡價?商人賣東西都是這樣的,有人争買的時候就貴了。
兩邊吵了三天,一般的手藝活計隻比市集高了不到一倍,而奢侈品的價就比較沒邊了。還是趙蘇兩邊不讨好,才将價給談攏。很難想象,一套黃金嵌寶的頭面能換三家奴隸。因為山上要的東西還挺多,奴隸不夠抵的,好在蘇媛當時準備了兩份單子,另一份就是山上的物産。
這個交易也是縣衙出面的,并不由普通商戶直接交易。縣衙從市面上以市價買到這些東西,轉手給山上就賺個差價。美其名曰“稅”。
山寨裡就是蘇媛這邊直接出面,她也照着市價跟祝纓算,并不比着商人入山的收購價。由于祝纓主要先要解決牛、馬的問題,也就是以人易物,這個價還比較公開,也是縣衙支付,祝纓也不虧。
“樹兄”看着自己手上單子還有許多沒有換到的東西,感覺十分遺憾。
兩下又約定了交易的時間——十日後。地點還是在西鄉,地方也還是老地方。
…………
“樹兄”與蘇媛即刻啟程,他們需要回去點齊奴隸、準備庫房、安排押運的人手等等。
出了縣城,“樹兄”才以奇霞話對蘇媛道:“小妹,既然他們願意拿東西換人,咱們不如再——”他做了個捕獵的動作,“叫他們拿東西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