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雲的任命在新年初七日之後頭一道旨意中被确定了下來。
自從邸報上公布了消息,全州上下大小官員都在等着他到任,以為他能趕上安排春耕。唯有祝纓知道冷雲是什麼樣的人,她盯着福祿縣收麥子、又将麥種等加以回收,自顧自地又熟練地安排了自家春耕事物。依舊是由縣衙做主,統籌全縣之耕牛一類。收割宿麥、播種水稻都是大事,又人人忙碌,顧同也被她支使得團團轉,暫時将同鄉會館都放到了腦後。
租金賬冊等都造好了,州城那裡本州别駕發了公文來——新刺史快到了,各州、府官員齊聚本州邊境迎接。
祝纓春耕之事已安排完畢,并無後顧之憂,安心帶着項家兄妹等人前往邊境,留下關丞與小吳等看家。
一行人走官道、住驿站,曉行夜宿,到了别駕公文上寫的驿站地點時,已有一多半的本州官員到了,冷雲還沒到,别駕等人也還在路上。
又等一日,本州官員終于齊聚,别駕道:“冷刺史是貴胄公子,隻怕比魯刺史還要講究些,大家不可輕視。”
京城必然是天下最講究禮儀規矩的,諸位官員信實了别駕的話。大家才過了幾個月安生日子,一聽到一個“魯”字,個個頭皮發緊,想一個魯刺史都如此難纏,不知冷刺史又要怎麼折磨大家了!冷刺史還年輕,更有精力!
大家提心吊膽繃緊了皮在驿館等了一天,人沒到,兩天,人沒到,已有人躁動不安了起來。他們中也有人做官稀裡糊塗的,春耕并沒有安排好,這個時候被叫了來,心裡十分沒底。本地的縣令讓人日日把公文送過來批閱,臨時在驿館安排了春耕。
足等了五天,冷雲才慢騰騰地到了驿館。
一個從未出過京的公子,讓他跑兩千來裡地,着實為難他了。
冷雲甚至不是坐在馬上而是坐在車上的,兩個小厮将他攙下車。祝纓定睛一看,隻見冷雲比上回見面時瘦了不少,人也尖出了小下巴,他臉色慘白、雙目無神,走路有人攙着還有點鴨子樣,一張臉上看不出喜怒。
祝纓心道:可真是吃了苦頭了,也是真的不高興了。
…………
冷雲有着十幾年做官的底子,也有些貴公子的禮儀,當面沒有罵人、沒有抱怨,說了一句:“大家辛苦啦。讓諸位見笑了,我有些水土不服。”
别駕迎在最前,忙說:“大人舟車勞頓,還請安歇。”他不提早已準備好了接風酒,看冷雲的樣子也無法抱怨他到得晚。
冷雲道:“别掃興了,我知你們必有接風酒,我雖陪不得,總要與大家喝兩杯的。”
他先去洗沐,換了新衣,強撐着三杯酒下肚便将酒杯一放,道一聲:“失陪。”留下别駕等人吃席。
别人摸不着他的底,也不敢放開了享用,匆匆吃完别駕道:“都别回去了,陪着大人去州城。”
衆官員無奈,隻得肚裡罵娘,趕緊回房休息,預備次日起個大早到冷刺史房門外候着聽令。
原本幾個鄰縣縣令還與祝纓說起麥種的事兒,此時也都無心談論了,祝纓也回了自己房裡,将冷雲的事兒又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才要吹燈,冷雲卻派了人來叫她。祝纓隻得又重新穿戴,跟着來人去了冷雲那裡。
冷雲沒晾她,沒讓她在外面罰站也沒站她在客廳裡灌水,進了廳内隻見冷雲領口大開,大大咧咧地斜躺在榻上。
祝纓走上前恭恭敬敬一禮:“下官福祿縣令祝纓拜見刺史大人。”
“裝不認得我呢?”冷雲怪聲怪氣地說。
祝纓擡起頭,微露驚訝:“您剛才那樣,不是要裝不認識我的?那可太好了!還以為您如今主政一方,要禮儀威嚴,那我可不能給您塌了場子。”
十幾年了,冷雲沒能占到祝纓除“叔”之外的任何便宜。被祝纓一句話将他的不滿澆了個八分。
冷雲洩氣地道:“算了,跟你怄氣也沒意思。”
“怄氣?”
冷雲道:“阿,誰想過來這兒啊?我說你,瞧着還習慣了?”
冷雲不痛快的原因找到了,祝纓道:“也不大習慣,朝廷下了令,陛下下了旨,總要設法習慣的。”
冷雲厭厭地道:“能習慣了才怪!”
“記得您還讓我回京呢。您怎麼想到來這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