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身後,童立還在等着祝纓的令。
祝纓道:“帶進來吧。”
“是。”
童立腳步比平時快了一點,出門先吆喝一聲:“快,站班去!大人要接狀子了。”将一班衙役趕去大堂準備,然後才去衙門口。
告狀的還在,童立很快就去将他帶了進來。
升堂,衙役拄着個水火棍。
祝纓看這個男子,他三十歲的樣子,穿布衣,個頭是南方的平均身高,黑瘦,衣服上打着幾塊補丁但是洗得很幹淨。頭上包着塊頭巾,嘴唇幹裂。他的肩上還挂着個半癟的搭裢,腳上的黑布鞋蒙着一層土灰。手腳粗大、關節突出,手上露出來的皮膚也有顯幹,連蓄的短須都幹枯紛亂。
男子眯了眯眼才看清堂上坐着的人,童立喝道:“見了大人還不下跪?”
祝纓道:“不要吓他,你是何人?有功名官職嗎?”有身份的人見了縣令倒也不用跪,有些人家雖窮,身上也可能有故事,所以要先問一下。
男子心涼了半截,咬咬呀,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人,小人家裡沒官兒,有官兒也不能叫這麼欺負了,求大人為小人做主。”
童立道:“大人問你是誰。”
男子從懷裡掏出一張狀紙來:“小人李大,狀告黃十二強搶民女,将小人的妹子霸占,求大人做主。”
童立上前将狀紙接了,遞到案上來。祝纓道:“給他碗水喝。”
“是。”
祝纓沒有壓低聲音,正常說了句話,李大聽到耳朵裡,心頭像被雷劈了一樣,重又燃起希望。
他膝行幾步,一邊叩頭一邊說:“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人是個好人!本來想是沒指望了,這輩子就這要了,後來聽說大人又能叫不收他的禮,又叫他繳錢,就想,大人興許與别人不一樣。才大着膽子過來的。”
他磕頭磕得山響,咚咚的,祝纓道:“把他攙起來。”
一個衙役上前提着他的肩膀把他提了起來,又有一個左手提着茶壺右手拿着茶碗過來,給他倒了一碗茶水。李大偷眼看祝纓,見她正在看狀紙,衙役道:“瞎看什麼呢?”
李大慌忙低下頭,将兩隻掌心在身側衣服上抹了抹才伸手捧住了碗:“謝這位小哥。”
他渴極了,喉嚨抖兩抖,一碗茶就沒了。衙役道:“沒人跟你搶,喏。”又給他續了一碗。
李大感激地笑笑,衙役搖頭歎了口氣。
祝纓這兒早就把狀紙看完了,見李大在喝水,就故意多看了兩遍。上面寫的是,李大是思城縣的鄉民,家貧。他妹妹到黃家幫傭,被黃十二郎酒後玷污。他父母去理論,知道這事兒不好宣揚、告也難舉證,更難告赢,隻要把女兒帶回家就好。
哪知過不多久,證據卻自己跑出來了——妹妹懷孕了。本來這種事兒黃十二郎并不很放在心上,走就走,可一朝聽說她有了身孕,黃家就不肯放人了。
過了些日子生下一個男孩兒,他們想,孩子都給黃家生了,人該放了吧?又去領人,黃家更加不放,竟是長久把他妹妹給霸占住了。他們家隻好到思城縣告狀,但是連縣衙的門都進不去。嘗試了好幾次都是這樣,期間思城縣換過縣令,他們不死心又試了一次,還是這樣。黃十二郎知道之後,倒派了人到他們家,把家裡人都打了一頓。
直到現在,聽說黃十二郎到了福祿縣,他就跑到福祿縣來告狀了。請求祝纓給主持公道。
狀子寫得很直白,還雜着幾個錯字,寫的人不是個熟手。熟手寫狀子,多少要摸着官員的喜好,文一點,對仗一點,骈一點。這狀子都是白話,換個官員,看一眼可能就沒有太大的興趣了。
看李大緩了一點精神,祝纓将狀紙往桌上輕輕一放,問道:“你說的這些可是屬實?”
李大又跪了下來:“千真萬确,有一句假話管叫天打雷劈。”
祝纓道:“你得有證據呀。”
李大茫然地眨了眨眼:“我妹子還在他家呢,這不是證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