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第9頁)

  “防止串供。”祝纓說。是黃家給思城縣報的信,不是她的人去把人騙過來分開審的。思城縣衙有足夠的時間結成攻守同盟。如果他們公推出一個人來頂缸,什麼事兒都是他幹的“汝妻兒吾養之”,其他人頂多是雞毛蒜皮,一頓闆子,繼續魚肉百姓。這個時候,一般管賬的、管事的出來扛死罪。

  “當年邵書新受罰幾乎要流死,就是充的這個角色,”祝纓向冷雲解釋,“不過他不是自願。在這裡,世代為吏的都住在這兒,呵,更容易‘自願’。”

  所以先不審,先打,還是抽人來打,擺明不講理,如果有串謀,就是打亂步驟,讓他們不得不一直更換替罪羊,一直打下去,總有開口的。如果沒有串謀,那也不冤枉,那不能拿了錢不給朝廷幹活還不挨揍不是?

  幹活和挨揍,總得選一樣。

  當然啦,憑着黃家和縣衙抄出來的賬本可以定一部分的罪,但是誰都知道,有些事兒是不可能記在縣衙的明賬上的。時間又緊,祝纓打算在裘縣等人寫完自供狀之前就先把這些口供都拿到,再和冷雲寫個奏本有理有據結結實實地搶先告一狀。

  不能讓裘縣令等人的奏本先到京城——雖然這玩藝兒什麼時候送是她決定的。

  冷雲再次感歎當年自己在大理寺荒□□春,興奮地看祝纓夜審。

  接下來他就笑不出來了。

  文吏們受打不過,又實在扛不過祝纓太會“玩”,不知道下一闆子會不會落在自己身上。貓捉老鼠一樣,完全不像是要審出什麼來,倒想是沖着打死他們去的!最先是有父母的年輕人繃不住了,一開始哭着招認,隻求速死。

  他們供出來的東西讓冷雲越聽越不對勁兒。什麼“大人要下鄉,咱們先給他安排好了,會告狀的刺兒頭就安排在後面,隻安排些看着和氣的憨厚長者,或者嘴甜的孩子,老實的夫婦,問什麼都說還好。”

  什麼“到一處安排吃酒,要是大人生氣了說要簡樸,就安排一處整潔的人家,預先給他家安排好酒食。”

  裘縣令也是現世報。他們怎麼糊弄冷雲的,底下人就怎麼糊弄裘縣令。場面給足,賬上的錢糧也交了,賬面下的不讓他知道。

  冷雲還有幾個厲害的幕僚,裘縣令手下就沒這麼厲害的人物了。冷雲手下有個肯親自幹事的祝纓,裘縣令手下同樣沒有這樣的人。裘縣令比冷雲更通庶務一點,但是這個官兒做得,隻要上司那裡能過得去,也沒必要去費那個勁大力整治。能整治出個什麼樣子來呢?不如維系。

  他也照樣發布政令,何時春耕、何時秋收、何時收稅,照着他的命令辦,一切也都井然有序的。他接着前任的攤子,拿着縣城的賬本核對着稅收、庫藏,經營着到手的攤子,也經營得有聲有色。隻是不将眼神往賬本之外的地方投注。

  沒有意外發生的時候,思城縣的一切都運作良好,一旦有事,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外面雞鳴聲起,冷雲起身抻了個懶腰:“接下來幹什麼?”

  祝纓道:“看好了,别叫他們自盡了,告訴他們,是黃十二郎私設公堂事發了。剛才聽他們的口氣,隻有裘令知道,别人是不知的。”

  冷雲道:“他們不得都推到黃十二頭上?”

  祝纓揚着手裡厚厚的一疊口供,道:“所以先審呀。等會兒叫他們拿着這個跟賬本兒核對。核完了,明天判了離婚,咱們再去思城縣。”

  “離婚?”

  祝纓說了林氏的事兒,冷雲道:“你倒好心。”一般,不拿老婆孩子當整個兒的人,隻能算半個,所以丈夫砍頭,妻兒就是流放或者沒為官奴之類,通常不一起殺,龔劼的妻子那是特殊情況。祝纓要給林氏一線生機,冷雲也不覺得不對。

  兩人略聊兩句,天漸漸也亮了起來。冷雲道:“那些事兒我就不管了,咱們後天再動身吧。”

  “是。”

  次日,祝纓接了林翁申請給女兒離婚的狀子,寫的是女婿“兇頑”不服管教,對他惡言相向還“毆打”他,要求根據“義絕”來離婚。

  祝纓看了一眼,也沒有公審就判準了。

  林翁拿到了判準離婚的文書,心中一片茫然,顫巍巍地離開了縣衙。回到家中,将嫁妝單子翻出,命人往縣衙裡送,請祝纓将嫁妝也發還。

  祝纓收了他的帖子,說了一句:“知道了。”林氏沒有陪婚土地,有陪嫁的丫環,也有些财物。命人去清點,發現有些東西不在福祿縣城,應該在思城縣黃宅。祝纓原本想說“折算”,轉念一想,讓林翁帶着兒子女兒和家丁一起去思城縣黃宅辦交割。

  兩個女兒吓得哇哇大哭,林氏抱着兩個女兒坐在床上發呆,她的身後是一個趴在她肩上的哭泣的小男孩。她是個有成算的婦人,不能說多麼的善良,倒也大度,此時卻是完全的束手無策了。黃家家财被封,她很有點懷疑是官府要謀财害命了,則此事無解,還要感激祝纓沒把她和兒女也一塊兒填裡面了。

  可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外面的鑼聲響起,是有官差宣谕:黃十二郎私設公堂、殘害百姓,現在已查實證據,不日押往思城縣公審!

  林氏忙擦去了眼淚,跑到街上去看,隻見以前威風八面的夫君正被關在一輛囚車上,囚籠很高,他将将站在裡面,在上面露出個頭來,仿佛是東院堂院裡被關在站籠中的無賴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