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走,看看去。”她如果要自己吃,雖貴些,怎麼也吃得起了,真正要看的是改進的制法能不能節省成本。
唐師傅的本心,并不想将這法子告訴别人。起初是聽命服役,那是不得已。祝纓雖有允諾,他看後來記錄的人越來越松懈,漸将此事給疏忽了,拿着糖見祝纓的路上心裡隻想着“我制出糖來了,該放我回去了,我能自己開鋪子了”。
等祝纓不止是要看糖還要看制作,猛然想起來當初祝纓說過的話,這方子是不可能成為“他的秘方”吃幾輩子了,回程的腳步就沒有之前的輕快了。丁貴扯過小黃,自己跑去把小吳給叫了來,如此這般一說。
小吳臉綠了:“這個老東西!”他記錄得不仔細,很怕祝纓罰他,趕緊跑了過來。祝纓已與唐師傅往唐師傅那個小作坊裡去了。小吳一頭汗,笑道:“哎喲,七百八十一貫錢沒白花。”
唐師傅和三個徒弟大氣也不敢出,七百八十一貫,把他們拆了賣了許都不值這個錢。唐師傅還想過,之前也試過幾個法子不如用那些法子頂替,自己留下秘方。現在他們終于想起來了——命都還捏在官府手裡呢,怎麼就敢大做美夢了?
唐師傅拿着糖,手有些抖,有點慌張地看着這個小院子。祝纓也發現了一些端倪,這裡面亂七八糟的什麼玩藝兒都有,可見唐師傅是試了許多的方法了。祝纓看了看三個徒弟的站位,一眼就看到了他們比較重視的一個家什。
祝纓也不戳破,直言道:“開始吧。”
唐師傅起初沒動。
祝纓道:“怎麼?有什麼難處麼?嗯?那是什麼?”
小徒弟忙說:“制糖用的。”唐師傅幾人也回過神來了,他們現在用的家什又與之前的有所不同,小吳湊上前道:“哎?這不是前幾天你要新制的麼?”
祝纓道:“你别鬧他,叫他弄。”
唐師傅全沒了一開始的興奮勁兒,祝纓看他與幾個徒弟動手,将之前準備好還未用完的柘漿開始加工。要制漂亮的糖霜要緊一條就是脫色,為此唐師傅用了許多種辦法,最後選擇加入草木灰。
祝纓心道:如此倒是便宜,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出來的?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唐師傅被逼的。小吳看這師傅幾個是相當不順眼的,不止為了花錢,而是因為花錢幹不出事兒來。眼看着自己等人忙得要死,這師傅四人幾個月來加起來胖了兩圈不止,這要是養豬,貼膘的勁頭不用過年都能宰了!來了之後,人人換了衣服新鞋襪!現在看起來跟四個胖财主似的!也就大人還肯養着他們。
人吃成這樣,活沒幹出來,小吳生氣了。
唐師傅如何不想早日制出來呢?新技藝就是這麼矜持,死活不肯到他的腦子裡來。他試了許多法子,後來完全是亂試了!于小吳,制糖他是不會,跟着師傅幾人也看了些日子,正常的制法他也大概見過了。後來唐師傅幾乎是亂了章法樣的亂搞,他也看出來了。沒有直說,陰陽怪氣起來也是夠唐師傅受的。
唐師傅脾氣也不敢對他發,一日生氣,将一盆衣服用的水連盆踢了老高,弄壞了柘漿。當時不覺得,次後發現柘漿澄清了不少。唐師傅據此改良了方法,先将柘漿處理一回,再制糖。除了過濾這個手段,不但加草木灰,還加點貝殼粉——這原是洗衣服的一個法子。
他之前就帶過一個大的扁平勺子,那個是之前煮糖漿的時候撇浮沫用的,這個活兒說起來很簡單,卻也是其中一個竅門,使得他制的糖比别人的又好些。
此外又試過反複試驗等,最終弄出了一個流程出來。最後結出來的糖細如砂粒,潔如霜雪,才配得上“糖霜”二字了。之前制出來的,多少帶一點淺黃色。
祝纓指着大徒弟小心搬運的甕裡的東西,問:“這是什麼?”小徒弟沒說話,二徒弟說:“糖蜜。”大徒弟咳嗽了一聲。
他們将柘汁加工,上層是糖霜,下層是黑糖。
唐師傅又演示了制大塊糖的手藝,這個就更簡單了,拿結出來的砂糖化了重結。
祝纓從頭看到了尾,又看了小吳一眼,小吳趕緊摸出了一個本子,飛快地記了下來。祝纓道:“你呀!罰俸祿你也是不怕的,你也是個小财主了,看來隻好打了。”
小吳手一抖,筆落到了地上。
祝纓又問了唐師傅一些問題,比如添加草木灰的比例,熬煮的火候之類。唐師傅一邊回答一看着小吳,小吳揀起來了筆,又記得亂了。祝纓道:“不錯,唔,小吳,去騰幾間空屋子出來,我要試試。”
唐師傅摸索成了,不能量産也是無益的。也不能單靠某一個熟練工匠,還是得能夠讓差不多手藝的工匠都能做,這手藝才算成了。
她打算先弄個作坊,上畜力的絞盤來榨甘蔗汁,本地多山,水磨既多,則用水力榨汁也可以。不像那些寬闊平原上的河流,在這山區設水磨對農田、水運的影響比較小。她還要多留這師傅四人一段時間,定出一個标準來,使普通的人照着做就能制出糖來。
先得要木匠之類做出工具,還要用鐵匠等。
祝纓看了唐師傅一眼,道:“别哭喪着臉了。驗收成了,别人也能做得出來,你們就能領賞錢回州城了。”
她答應的事兒是絕不會忘了,但也不能讓人哄了她。錢都花了,制糖又不是她的長項,萬一唐師傅剛才演示的時候隐瞞了什麼關鍵的技藝,她錢不是白花了?唐師傅的情緒變化她可是看在眼裡的。這老師傅這作派,一看也是個有自己小算盤的人。巧了,她也是。
得别人來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