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廨錢主要是歸主官支配的。府衙的分紅就歸她,縣衙的分紅歸各縣。公廨錢與公廨田一樣,都是謀外任的人很在乎的收入來源。她最早開設同鄉會館的時候沒想得這麼多,是為了福祿縣能更富一點,又方便錢款的安全,不必來回背錢,隻要拿條子兌換即可。辦了幾年,經驗多了,也就總結出許多條款規範。
關縣令第一個贊同:“不愧是大人,大人怎麼說,咱們便怎麼辦!”可不是,隻要出點錢入股,就跟着知府一塊兒永遠數錢,不跟的是傻子。
他們以前還真就放個貸款給商人,經常有人還不起的。他們就以官府的強力将人家家産收了抵債,最後弄得一地雞毛,還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罵。有錢拿,挨點罵也不算什麼,難的是催收的過程也非常的不愉快,還有折本的情況。折本,也不全是因為利高,還是因為使了官府的錢,總有官員借故向商人索要額外的好處,最後玩崩了。
現在祝纓要與他們定一下章程,如何入股、如何分紅、如何催收,年金怎麼定,每年何時繳納。官府隻收錢就行,不管運營。
祝纓道:“咱們不在了,後來人未必就這麼老實,崽賣爺田的未必沒有、勒索百姓的也未必沒有。”
王縣令慨然道:“必有國法辦他!”
祝纓輕笑一聲:“那得到什麼時候?”她的辦法就簡單了,各縣,她要盡力培養一些讀書人、一些能夠做官的人,隻要來個做得過份的地方官,地方也會有勢力能夠反對。
這是一體兩面的,地方上的勢力太強,新來的官員也有可能幹不過,反而被挾制。但世上沒有完美的制度,都是互相制衡。總比指望三千裡外的朝廷事無巨細、明察秋毫靠譜一點。哪怕指望朝廷,也得地方上有人能告訴朝廷、上達天聽不是?
她與縣令們就在福祿會館裡商讨一下細節,莫縣丞道:“大人,這個會館原是您的心血,下官不該多嘴的,可是呢……底子是福祿縣的,那是不是?”
郭縣令道:“守财奴的樣兒!給給給,咱們合夥。”這幾個縣令身上正經讀書人的氣質極淡,由吏而熬為官的,知府又不追求“不言利”,他們也就卷起袖子來聊錢了。
祝纓負責出個大概的框架,具體的數目他們四個人開始互相争,以至于吵,竟至于要打。祝纓抱着手看得直樂。
項大郎在那一邊被堵得滿頭汗:“才幹這一行,還不知道如何呢!”
凡事沾了個“官”字,就不得不小心一點,雖然糖坊已經都交給他了。祝纓交給他的盤子很大,就是要以一個“量大”為優勢,壓低價格搶主顧。量大,也就意味着一旦疏忽他賠得也大,項大郎又興奮又緊張。
他經商是有頭腦的,同鄉會館他也算計在内了,考慮到了租用場地等等問題,也不想在外面另起爐竈。這個糖坊,它也得用原料,越是路近的原料越好,那就不得得罪鄉親大戶。要打開市場,也得會館這兒幫個忙。
“官”給的要求得做到,祝纓要求不能太高價,走的是“易得的量大便宜,不易得的可以高價”的路子,項大郎就隻好把赤砂糖、白砂糖的價格壓下,而将冰糖的價格擡高,又将有新鮮造型的紅糖塊之類的價格還照原本的樣子來。
規模大,他的成本就被壓低。離原料産地近,原料運輸的成本又降了下來。即使定價偏低,利潤仍然可觀。
今年輪值的是趙翁家,趙翁道:“你說這些饞我們不是?”
項大郎陪笑道:“哪裡敢?隻是講一講,您還不知道大人麼?我是嘗個鮮兒,好的還在路上呢。再說了,您那兒種橘子的利,我可什麼話也沒說呀。”
趙翁想說他家與阿蘇縣的買賣,想到他的父親,心道:大人這是補償他吧?
轉而問項大郎要怎麼吆喝:“你有好物,得叫人知道。這時節,舊年橘子也賣沒了,新的還沒下來。來會館的人也少了哩。你壓價賣,地頭蛇怕不要砸你的攤子哩!”
項大郎笑道:“我分賣給小販。自家也支個攤子零賣,比賣給小販的稍貴些,這樣小販也能賺着錢,也不能賣太貴。要是有大鋪子進貨呢,我也賣給他們。”
祝纓分一隻耳朵聽他說,知道這位年輕的商人不必自己多管了,聽到最後笑了起來,難得的輕松。
項大郎吆喝也有一套,如何讓别人知道呢?
項大郎道:“我已帶了些糖來,天氣又熱,我請街坊們喝糖水。”
砂糖類就這麼賣。便宜的東西,賺相對貧窮的人的口碑。街口支攤子,路過的一人一碗,當衆給人看,一口大鍋,投點兒料,最後加一大勺赤砂糖或者白砂糖,見者有份。連請三天的客,每天熬它十大鍋,也花不了多少錢,但是口碑就出來了。
請客的同時再将價格宣揚出去。相對低廉的價格就是最好的廣告。何況糖的品相還不差。
冰糖就不一樣了,他想拿大塊的冰糖就在糖水棚子外面放到一個大盤子裡顯示一下,給大家看,這個貴。
當然,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街頭流氓之類以及本地官吏的“孝敬”。這個就需要與本地官府打好關系了,不但要求會館裡的人長袖善舞,還得祝纓出面。
祝纓一隻耳朵抖了抖,笑道:“等你想到哪裡還來得及?我早辦好了。”
她這次過來給冷雲等人的禮物裡就有南府的糖,跟冷雲沒打招呼,卻與刺史府裡幾個管事的、尤其是司法參軍等人提了。
整個刺史府裡,冷雲會給她面子,其他人多半有點怕她。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魯刺史在日,她在刺史府裡的評價就是很刺的一個人。誰掀了她的攤兒,她就拆了誰的家。當然,那種情況應該不至于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