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第5頁)

  胡師姐拉開院門:“三娘?你有心事?”

  兩人相處數年,又有師門的名份,出門在外情誼比别人更深一點。項安道:“我有點事,也不知道對誰講好,想同師姐講。”

  胡師姐道:“進來說。”

  兩人還如幾年前行商在外時一般,坐胡師姐的床上聊天。那時候條件遠沒有現在這樣的好,項安雖是東家的女兒也是風餐露宿,胡師姐更不用提,兩個女孩子經常就個伴睡一間房。

  胡師姐提起被子,将兩人的腿蓋住,道:“你莫急,慢慢說。”

  項安道:“還是初七那天……”

  她先說了小女工的事情,說自己有點發愁。胡師姐道:“你給了她們一口飯吃,這很好呀。”

  項安道:“一直當學徒工也不是個辦法,包糖紙能有什麼手藝?一輩子幹這個?縱她們自己願意,我也不忍心。有心栽培她們,心裡又沒有底。”

  胡師姐安靜地聽着。項安從小就比較有主意。胡師姐知道,這位小娘子說話多半也不是想征求她的意見,就是看中她嘴嚴、她隻要在大部分時間安靜傾聽,然後在某些時候适時地插兩句諸如“然後呢”“那怎麼辦”或者是順着項安話裡的意思表示一點贊同就行。

  項安又說:“我自己是個女人,男人或多或少對我有點兒成見,如果手下多幾個女管事,就會輕松一些,說話辦事也方便一些。”

  胡師姐道:“你管着糖坊,大人也沒說不許用女工,你用就是了。”

  “栽培女人卻又有另一件難事,即便是親生女兒,她也不一定就留在家裡她。一旦‘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栽培男人也有這樣的憂慮,不過男人不容易‘有主兒’,拜了師徒,定了名份,他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也得孝敬師父。女人哪怕拜了師,教會了她本事、讓她知道了糖坊怎麼經營,她咔一下成了‘别人的人’、‘易主’了,功夫全白費了,哭都來不及!”

  “除非能有辦法把女工一直留下。要麼是簽了賣身契,能用一輩子。最便捷的辦法,當然就是……娶了,或者是納為主人之妾了。總之,使她走不脫,也就不用擔心自己功夫白費。”項安慢慢地說。

  “這……”胡師姐此前倒是見過一二類似的事情,但從未想過内中還有這樣的原因。原來,你們當東家的都是這樣想的啊!

  項安道:“可這主意我不敢對刺史大人講。”

  “诶?”

  因為她自己也是個女人!怎麼對待女工,就是教更高位的人怎麼對待她。

  項安道:“刺史大人雖然對女子一向優容,但是一看刺史大人用的女子,一個朱大娘,官都當了,那是人家幹親,是個守貞的寡婦,聽說夫家也立嗣了,心無旁骛。一個江娘子,也當官了,是個出家人,跟男人一個指頭也不沾。小江娘子,一門心思就是抓賊。杜大姐,也沒個嫁人的念頭。都是沒有私心雜念,能認真為他幹事的人。他向來不往男女之事上動腦筋。”

  由此又想到她自己。項安是沒想好的。父親在世的時候,家裡有那麼個“招贅”的意思,她自己也沒反對。父親一死,打亂了一切計劃。她已承擔了許多的事務,在許多事務上有自己的見解,獨獨對婚姻沒個成算。

  今年過年回家,母親、嫂嫂也與她談起過這件事。事情是由二哥項樂的婚事引起的,家裡的想法,要麼娶個知根知底的能幹媳婦,要麼,能不能請刺史大人給保個媒,在梧州城求娶一房合适的妻?

  然後就說到了項安,她們認為項安總得安定下來。以前是因為父仇,現在父仇報了,雖說要報答祝大人,可結婚又不耽誤報答。以後有了孩子,也教孩子記這一份恩情就是了。

  項安自以為有點“高不成、低不就”,要她還如先前父親計劃的那般尋一個有一技之長的年輕後生招到家裡來,她有點不甘心。要讓她就“嫁出去”,那就更不甘心了。跟刺史府裡,她步步高升,哪家人家能給她現在這樣的信任與自由?那得是個怎樣的男人才值得啊!

  這麼些年,也沒遇着讓自己心動的人。然而年輕姑娘,要發誓現在就絕情棄愛,她又下不了這個決心。

  這些對胡師姐也不能全說。

  項安又說:“我總不能讓女工都守活寡不出嫁吧?隻要她們出嫁,就有風險。别說他們了,就是我也不能如那幾位娘子一般……”

  胡師姐的注意定轉到了項安身上,道:“你别看那幾位,她們小半輩子都過去了,你才二十出頭,年紀也不算很大。萬一大人再為你做個媒呢?”說着,胡師姐也有點想起自己的處境來了。

  哪知項安卻說:“不能緩,來不及了。”

  “怎麼?!家裡給你定了親了?”

  項安道:“不是家裡,我說的是糖坊,今天,楊坊主他們下帖子請我去說話。說起來還與過年時的那個案子有關呢,死的那個不是糖坊的女工麼?就是楊坊主他們家的。楊坊主因自己也受牽連過堂,便說,各坊主一起議個事,要議将女工的工價壓一下,且既要保人,還要父兄畫押。唉……”

  胡師姐道:“他是倒黴,遇着無賴,誰都怕。”

  項安搖了搖頭:“不是那個意思。女工不如男工,幹個活還得父兄背書,那我呢?也不如他們?凡事都要我哥點頭,或是幹脆要搬出大人?以後我還怎麼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