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仁的目光凝在最後一條上:信女求來世不投女胎,不受穿耳之痛、生育之苦。
落款:王芙蕖
蕖字筆繁,寫得比其他兩個字更大一點。
頃刻之間,巫仁喉頭發硬,整個心腹像凝固成了一團面團,她的嘴裡發酸,眼睛鼻子一陣難過,腦子嗡嗡的。她慢慢地松開了手,紅布又沉沉地挂在樹枝上,樹枝微微地搖晃。
巫仁深吸了一口氣,舉目四望,巨樹紅布整個兒将她籠罩了。挑了幾個帶黑斑的紅布條理了看一看,也有寫的,也有畫的。求子、求姻緣、求父母康健,求……
你們都如願了嗎?
巫仁撥腿就跑,幾步蹿出了這一片紅綠鮮豔的陰影。迎面遇到兩個争吵的尼姑,一個說:“你記錯了。”另一個說:“并沒有。”兩人看到她就住了嘴,念一聲佛從她身邊走過,仿佛剛才的争執沒有發生過。
她再往前走,又遇到了給她送飯的小尼姑,小尼姑臉上有點沮喪,巫仁多看了她一眼,小尼姑就說:“檀越。”
“怎麼了?”
小尼姑道:“師傅罵我來,說我字寫錯了。”
巫仁問道:“什麼字?”
小尼姑看她的樣子十分簡樸,不像是個識字的人,勉強地說:“一篇賬。”
巫仁既沒心情多理會,小尼姑也不指望巫仁,兩人很快又分開。巫仁午飯也不想吃了,回房又覺得逼仄,坐立難安,出來又遇到了小尼姑。窮極無聊,她到了小尼姑那裡,幫小尼姑看一看是什麼字錯了。
小尼姑也死馬當活馬醫,小聲說:“别叫師傅知道。”将一本賬拿給她看,這是一本不知道陳了多少年的舊賬,上頭寫的是一些善信施舍的東西,小尼姑拿這個做抄寫練習。師傅非說她抄錯了讓改。巫仁看了一眼,道:“這是一個字的兩種寫法。都沒錯。”
小尼姑放心了,有點高興才綻出一點笑容要說話,又聽隔壁兩個尼姑繼續口角,屋子的牆壁薄,隐隐透過來一句“對不上賬”。
小尼姑悄悄指一指門,巫仁踮着腳尖從門裡溜了出去。從小尼姑所在繞着牆往前一溜就是大殿左側的夾道,她順着夾道往前走,打算到尼庵外面散一散心再回來。還沒走到前殿,大殿裡的木魚又響了起來,巫仁回頭一看,菩薩的頭被遮住了,門框隻框出了菩薩的大半個軀體,菩薩像前的供桌和功德箱正在門框的正中央。
不能應驗的心願豈不也是對不上的賬?有人與菩薩算過賬麼?
捏住耳垂,巫仁的腦子裡晃過了一條紅布。
她沉默地往前走,走到山門就覺得累,往石階上一坐。太陽不錯,石階被照得暖暖的。幾日來的種種,沸水一樣亂七八糟地在腦子裡開了鍋。
一個黑影罩在了她的面前,巫仁擡起眼睛,臉色不好地看着這個人。皮膚微黑長相平平的一個女子,稍有點眼熟。原來是她啊!
江舟看着這個清秀的姑娘,姑娘現給她演了個從不高興到微笑的變臉,吃了一驚:“這位娘子,你……”
巫仁慢慢地站了起來,說:“嗯,我坐着歇歇腳,庵裡今天沒什麼香客,你要上香就趕緊去,尼師正閑。”
“娘子原來是從庵裡出來的?可知庵裡有沒有孤身的女子在這裡?”
巫仁歪頭看着她,眨了眨眼,江舟自動說:“哦!我是衙門的,找個人。”說着亮了腰牌。
巫仁仔細看了這片不大的牌子,問:“什麼人?”
江舟将手搭起來比了一下:“一個年輕的小娘子,二十上下,白淨,這麼高,說長得挺好看的。哦,姓巫。”
巫仁微一驚,江舟問道:“娘子知道?哎,你……”二十上下,白淨,這麼高,也有點俊,就是不知道姓什麼。不會吧?
巫仁道:“我去拿包袱。”
江舟接了這差使有兩天了,一直在到處跑。她急得不行,就怕個孤身姑娘出了意外,現在好容易看到了,就緊跟着巫仁身後說:“你就是巫大娘?還好你住庵裡。”
巫仁到了房裡,拿了東西,對尼師道:“我有事先回去一趟,屋子勞煩給我留到房錢算完。”
尼師宣了一聲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