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我怎麼聽得耳熟?”王雲鶴問。
祝纓道:“您沒記錯,就是他。年前遇着了,就去拜了個年。去國子監探望梧州學生的時候順便又看了一下他那兒保送的學生,看着一個年輕人讨去當給福祿縣當縣丞了。”
王雲鶴微笑:“合用?”
“我看行,”祝纓說,“是做縣丞,不是縣令。縣令也有點愁人呢。”
劉松年道:“尚培基不是已經滾蛋了?還有什麼愁的?”
“我不愁怎麼弄走不好的人,我愁怎麼弄來個合适的人。唔,我有個小心思,說出來您二位給掌掌眼?”
“說吧。”王雲鶴道。
“我去吏部看了一下梧州、呃、原南府的官員履曆之類,又借閱了往前二十年的,發現這些官員裡,吏部分派官職,總數上北方人多,但是能留下來幹到三年或者三年以上的,北方人占不到一半兒,底下幹事的多半還是南方人。吏職幾乎都是南方人,再有一些由吏累積升做小官的,就經年累月在南方人在幹。
北方人來,來了就想法子走,又或者死在路上,或者到任之後報疾病的不少。
也不能全怪人家,它要是個好地方,朝廷也不能拿它流放犯人。
也有人想幹卻囿于種種困境。北方到南方,第一是水土不服,第二就是語言不通……”
劉松年道:“說結語。”
“能不能增加一些南方士人做官的名額?”
王雲鶴的眉頭皺了起來。
祝纓道:“南方人不比北方人笨,給人家多一點機會。”
劉松年直白地道:“朝廷制度,不可輕易更改。這一句話說出去,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這裡多了,那裡就得減。北方人吃了你!這是搶權!你這是結黨!”他最後五個字說得小小聲的,好像怕給王雲鶴聽到了一樣。
“我還市恩呢!我悄悄安插人才叫結黨營私,請朝廷斟酌是請朝廷收南人之心。我建言,朝廷拿大頭,我跟着沾點光也不過分。”
“南方的租賦也上來了,”祝纓接着說,“前稅之上,宿麥也開始收稅了。再有糖稅,也是一筆。稅賦多了,得給點兒賞吧?不要南人多于北人,隻要朝廷多看一眼煙瘴之地。”
王雲鶴道:“不行,第一,按你說的。南方田賦還是不及北方多,隻是稍有起色,還不穩。你得收獲穩住了,才能說其他。
第二,朝廷确實以租賦人口為基準,但是不僅考察這兩樣。
如果有這兩樣就能有更多人做官,就像拿錢買東西,一手交錢、一手交物,那會有什麼結果?士紳會盤剝百姓就為湊那個租賦!再換他一個出仕。這樣的人出仕,會有什麼結果?弄權,貪渎、專橫!
為稅賦而妥協舍本逐末啦!
你現在說的這個理由,隻是你的推論假想。未必能安撫南人,卻一定會結怨北人。
第三,南人出仕之路并未斷絕。數目也不稀少。你前番已經建言保送生了,先能學出來了再說南人不次于人。”
祝纓道:“到了‘不得不’的時候,有些事就不是商量了。”
王雲鶴做了個阻止的手勢為:“那不正好?年輕人裡你是能想得長遠的,這很好。但是凡國策,不能拔苗助長更不能想當然。
利不百不變法,要等到瓜熟蒂落才行。你說南方?南到哪裡?幾個州?憑什麼隻有它們?
這樣選出來的南方人,并非才學過人,他們升職要怎麼升?是不是要比北方能幹的士子仕途還要好?北方人難道會滿意?或者南方人隻在南方做官?那不是國中之國了?這不是你要兩個保送生這麼簡單。
爵以賞功,職以授能。
北重南輕由來已久,隻要緣由還在就不能輕言變更。你變的是功名利祿!你要知道其中的分量。更要知道朝廷依賴的是誰!腹心,不是白說的。
你隻管盡你的職責本份,野有遺賢,你可舉薦,選才大政,不可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