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時,京城大部分人都換上了夾衣,居住在此的胡商也都收夏衫收起。東、西兩市午後才開,他們也都不着急。起床之後有大把的時間準備。
這天早上,有數名胡商家裡才早出炊煙,門便被叩響。打開門來,卻都是面生的年輕人,向家裡遞帖子。
打開帖子一看,卻是以典客署的名義請他們去“吃茶”。典客署時常也會詢問一下胡商的動向,邀大人吃茶也不算太奇怪,地方又設在四夷館,除了時間有點緊,就定在今天中午,眼瞅就到時候了,倒沒什麼可疑之處。
胡商們知道自己這身份是有瑕疵的,他們隻是扯着使者的大旗占着稅上的便宜。實則有些人即便跟着使團來的,使者都回去了,他們還在。
于是都老老實實地按時到了四夷館。
四夷館門口,他們見着了一個典客丞,典客丞的臉色很奇怪,像是有人拿刀頂着他的腰眼似的。仔細一看,他身後可也沒人。此時,衆胡商也發現了一些問題——他們這些人長相雖不盡相同,有黑紅臉龐的、有高鼻深目的,身份卻都有點相似。皆是與各自邦内有些聯系、偶爾也傳遞些消息的人。
貓認識貓、狗認識狗,聞着味兒也知道彼此是幹什麼。
典客丞一一将他們引到一處館舍,這裡很寬敞,裡面一個穿紅衣的年輕官員含笑而立,臂彎上放着一隻懶懶的狸貓,看起來舒适極了。
典客丞上前介紹:“這位是祝少卿。”
胡商們忙來見禮。
祝纓道:“客氣了,請坐。”
坐下,斟茶,誰都知道不是為了喝茶。胡商們正想找個話頭,祝纓已先開口了,先誇衆人官話說得不錯:“虧得我還要準備通譯呢。”
典客丞陪笑,他剛才被祝纓堵在了四夷館,連個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祝纓征用了地方、招了“客人”來。
祝纓已與胡商搭上了話,她對高鼻深目的一個胡商說:“官話如此甚好,想是在京城已住了少年頭了吧?”
胡商心領神會,這是一個常用的勒索手法。住得時日長,就不是所謂“使團”了。他正要說些“孝敬”的話,祝纓又詢問了一個黑紅臉龐的人。她好像對這些商人十分的熟悉,也知道他們的買賣是什麼。
又問他們的生意如何,甚至說得出在皇城裡聞到的某種香料,據說是某位商人的買賣。那商人忙說:“我這裡還有的,想請您鑒賞。”
祝纓道:“我對這個并不懂。”
“都說寶劍贈英雄,名香正要給知道香的人。您分辨得出,就是與您有緣。”胡商以為自己領會到了意思。
高鼻深目的商人拍馬也不遜于人,道:“托大人們的照顧,生活過得很好,比在家鄉好許多。”
祝纓道:“都是陛下的聖德所緻。”
衆胡商一齊說是。
祝纓道:“既然諸位覺得我說得有道理,那咱們以後就隻謝陛下,不必再多誇别人了。”
她笑着掃視衆人,胡商被她如水的目光看得心頭一震,背上冒出點汗來。祝纓摸了一把貓,又說:“我再說明白一點,諸位如果求财,就認真求。如果做了多餘的事情,恐怕于人于己都不太好。人呢,都有個喜歡不喜歡的,但是品評貴人,不是商人的職責。”
胡商們大氣也不敢出,他們也會背後說一說幾個皇子,也有些人會為某王說幾句好話。隻是不知道這位少卿是怎麼知道的。
祝纓點到即止,剩下的時間就隻是喝茶了。
典客丞更是像個小媳婦,他悄悄瞪了一眼那隻睡得五迷三道的狸貓一眼,心道:你倒舒服!
胡商們都無心喝茶,祝纓很快便将他們也放生了。
于是京城中連某胡人、某番邦認為某某王待人謙和有禮、夷狄也覺得某殿下好,這樣的話也消失了。
整個鴻胪寺,就像隐形了一般。
第二天,祝纓下朝回來在房間裡坐定,打開一本書看不兩頁,便見典客令與兩個典客丞相偕而來。
祝纓笑笑:“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