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的門又被關上了,祝纓道:“一個魯莽的人,也就脾氣顯眼一點兒。這個時候還說這樣的話,遠不如龔劼。”
太子勉強笑了一笑。
魯王這一鬧,好些正在睡覺的也被吵醒了,隔着囚室的門上栅欄往外看,有認識太子的,就開始喊冤。也有說自己被脅迫的,也有說自己是被蠱惑的,還有說自己糊塗認罪求放過的。
逆案,照着盟書抓的人,太子絲毫沒有“我是青天将平冤獄”的自得,隻覺得吵鬧。他突然意識到,與魯王有這樣一番沖突之後如果一走了之就顯得怯了。在他的設想裡,應該是他很從容,魯王認罪的一個戲碼。結果沒照着想的來。
太子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段嬰呢?”
“在那邊。”
段嬰與這裡所有的囚徒一樣,都顯得整潔,他休息得不錯,仍是個美男子的樣子。
祝纓道:“你們聊。”便退了出去。
段嬰終于等到了太子,雖然不知道祝纓為什麼敢讓他有機會與太子面談,但他仍然抓住了這個機會。先向太子跪下,再陳述自己的冤屈。
對着這樣的人,太子找回了一些在魯王那裡丢掉的面子。但是聽段嬰自述揭發有功,又覺得可笑。那個奏本的時間賬,政事堂已經給皇帝和太子算過了,太子聽段嬰說不出任何新意,沒有說話,默默地走了出來。出門便問祝纓:“聞祎呢?”
祝纓又帶他去見聞祎。
聞祎還保持了一個老臣的姿态,口稱罪臣,不敢求活,但請求太子能夠保全他的家小。終于有了一個可以好好說話的人了,太子與聞祎一問一答,聞祎不再提“我是被先帝派到魯王身邊的,别無選擇”之類的話。隻說是自己一時糊塗,幸虧皇帝與太子有祖宗庇佑,才使魯王不能成功。
太子的心裡稍稍好受了一些,但不多。接着,他便失去了與這些人繼續打交道的興趣,這些與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樣。
小宦官又猶豫地來提醒:“殿下,該到靈前了。”
給皇帝哭靈也是按着時辰來的,祝纓與林贊隻得又陪他回靈前。路上,太子沉默了一陣兒,他知道,他這一番過來表現得并不好。
他猶豫了一下,湊近了祝纓,問道:“我該如何做?沉下心、不走捷徑,怎麼做?”
祝纓有些躊躇。
有些事兒真不是她不想教太子,如果可能,讓太子上上道,她們這些幹事的人也能輕松一點兒。可是要她說“聞祎這個廢物,真不會幹事,要是換我來就先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一準能成……”
她怕是得死在聞祎前頭了。
“您已經不在趙王家、不在課堂上了。您要還在課堂上,師傅們給您講的也還就是那些。要是站在課堂之外,就是眼前這些。”
考慮到太子這個年紀、這個身份、這個脾氣,祝纓又添了一句:“有些事,沒見過的與見過的不一樣,見過的與親自去做也不一樣,做得多與做得少又是不同。殿下,您有多少時間一樣一樣的都幹了?若是沒有,就幹最該幹的事。魯逆的案子,大理寺會盡心盡力查辦,都會上報。殿下該考慮的是接下來的判罰。”
這還是“廢話”,太子有點絕望。
祝纓看到了他的臉色,說:“慢慢來。您才正位東宮,師傅、屬官都還沒配齊,天下的事,一點一點的做,過一陣子再回頭就會發現自己已經做了許多了。若總是不動,總是問,我該做什麼。您馬上就會發現,這朝廷……”
她也湊近了太子,說道:“黏得膠手。”
“我現在已經覺得很黏了。”太子說。
祝纓笑笑,沒有回答,心說,你這才哪到哪呢?
……——
哭了一回靈,太子回味剛才,覺得自己表現得不夠好,有些懊悔。像最後那句話,他不該對祝纓講的。
太急躁了,他想,該管一管自己的嘴了。
哭完了,奉皇帝往内休息。皇帝問道:“去大理寺看了一回,覺得如何?”
“井井有條。魯逆,還是那副脾氣,該着叫祝纓去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