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第7頁)

  卻說冼敬這裡,收到祝纓的帖子時很是緊張了回。他覺得祝纓應該算半個“自己人”,否則不會出頭幫着王雲鶴争谥号,至少,也得是有香火情的。

  但是“拉攏祝纓”這件事又讓他為難上了,祝纓對東宮都若即若離的,冼敬自己是沒把握的。他又想告訴祝纓,遲早是要做出選擇的。

  祝纓自己送上門來,冼敬也十分的重視。

  他一大早出門之前就下令把家裡打掃幹淨,讓夫人準備好晚飯的菜單,自己也推掉了其他所有的事,就在家裡等着祝纓。

  祝纓一到門上,他就快步出來相迎,把握言歡,請祝纓到堂上去。他沒有請什麼陪客,在祝纓面前,有些陪客不如沒有。祝纓不喜歡歌舞伎樂,他也就沒多安排,隻安排了幾個樂師在簾後助興。

  冼敬道:“稀客呀!自從你搬走,咱們見面的時候就少啦。”

  “隻要想,就一定能見着。”祝纓說。

  賓主坐定,冼敬道:“戶部正忙,還要你抽空過來,一張帖子,我去你那裡就是了。”

  祝纓道:“有事請教,哪有讓您再跑一趟的道理?”

  仆人上菜,冼敬讓了一回,才問:“是有什麼事?”

  祝纓道:“與‘諸侯’們磨牙,少不得與他們翻舊賬,看了您與窦相公掌管戶部時的一些舊檔。”

  冼敬懷念地道:“那個時候啊……”

  祝纓道:“是啊,那個時候多麼的好啊。風調雨順,四夷皆服,君臣和樂,朝上也沒那麼多的紛争。”

  冼敬知道這個“紛争”是題眼了,順着往下說:“誰不想太平安樂呢?我也懷念當初,不用想那麼多,隻要用心做事就好。上面那些操心的事,有老師啊!如今老師不在了!如何忍心讓老師一番心血付諸東流?子璋,老師在世時最看重你。”

  祝纓擺了擺手:“我沒讀過什麼書,不會打機鋒。那時候咱們為麥種争得面紅耳赤,從來有話就直說的。”

  冼敬道:“你說。”

  祝纓道:“朝廷不能亂。眼下年景也不如先帝之時,事情又多。您也說到了王相公,王相公也是不願意看到眼下這個情景的。你曾經也是個務實的人,可自從你做了詹事,倒好務虛。”

  冼敬道:“我不在前面頂着,鄭……那些人,能做出什麼事來?這個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吧?抑兼并,哪裡錯了?曆代不能抑兼并的,都會衰亡。你不是也極想要科考選材的嗎?”

  他又曆數了王雲鶴遺本上的事項,說:“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老師要是早早拿出這一份章程來,咱們照着做……”

  “做?做什麼了?也跟着兼并?”祝纓說,“又或者逼死人命?那些事兒我在大理寺的時候查過,沒冤枉他們。在北地的時候,餘清泉找到我,要我容忍一二。既是君子,如何一面指責别人,一面又能容忍做着同樣事情的人?”

  冼敬道:“做一件事,總免不得妥協。我知道其中有庸者,不過是千金買馬骨,哪怕隻是副骨頭架子,也要讓人看到變法的決心。”

  “花出去了不止千金,畸形怪樣的骨頭弄來了幾付,千裡馬呢?”祝纓問,“我沒看到,隻看您養了一群大叫驢!您帶着一群驢,把真正的千裡馬給累死了。累死了也沒讨着好。”

  冼敬眼睛一紅,放下酒杯。

  祝纓道:“我在北地,看到太多的戰亂離喪。你見過家家戴孝嗎?我見過。我進了一戶人家,老婆婆的兒子死了,兒媳婦被搶走了,她煮了一鍋粥,糙米豆子雜菜,把勺子伸到鍋底給我盛了一碗最稠的,給我碗裡撚了一撮鹽。”

  祝纓放下杯子,右手拇指食指對着輕輕搓了兩下。

  “生民可哀。軍中積弊太重,早些變法就好了,忠武軍時日太短。緻使百姓蒙難,喪命胡虜之手。”

  祝纓道:“外亂是亂,内亂也是亂。兼并緻人流離失所,是作惡。抑兼并是好,為了一個括隐的數目好看,逼死人命、逼得人流離失所,也是作惡。把心思放到争鬥上,還有多少精力來治理國家?容忍貪暴,内亂就在眼前,外敵也會趁虛而入,到時候又要死多少人才夠?

  都說治亂興替,亂起來,我能活得更好,可有更多的人會很難很難,比現在難上百倍。我吃了她的飯,就不能讓她僅剩的小孫子再填溝壑。”

  冼敬涕泗齊下,道:“我倒情願河清海晏!誰不想做開創盛世的賢臣?!可是,你的這些話,為什麼不對鄭熹講?

  他們!兼并!搶擄!對,内亂也是亂,逼死人命,與胡人直接砍掉人頭,哪個更殘暴?!你把作惡的,與為了阻止作惡而不小心犯的錯混為一談了!

  我也想做實事,可我要不出來争一争,他們背後的手段能夠把所有的好事都敗壞掉,讓人幹不了實事!還會傷害為民請命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