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突然啞了,是說過河的時候掉水裡了好呢,還是說遇到土匪扔了好呢……
張仙姑闆着臉說:“行了,不想說就别說了!”
祝纓道:“那什麼,山裡比咱們這兒還窮,有些不忍心,就送了他們一些,哈哈,交個朋友嘛!”
張仙姑冷笑道:“把衣裳也送了?遭搶了吧?”
祝纓隻得說:“那倒沒有,看着日子不早了,想着家裡還有事兒,着急趕回來,就把笨重的東西都扔了。這些身外物,也不算什麼,正事要緊。這不回來冷了麼?在項二那兒湊合了一身。”
張仙姑半信半疑,祝纓已經換好了衣服,花姐來給她梳頭,說:“青君拿了些圖來,說是要緊,都放到書房了,胡娘子親自看守。”
“好。”祝纓說。
…………
張仙姑勉強算糊弄過了,梧州上下聽到故事也算是糊弄過了,隻要祝纓安全地回來,她說什麼是不會有人窮追不舍的。
祝纓在上面一坐,下面一片和樂,所有人都透着一股子的放松與興奮,這是兩種很少見到能夠同時出現的情緒。祝纓看在眼裡,并不點破,隻向大家道了辛苦,又說秋收要緊,這件事還要所有人“同心協力”。
趙蘇、祝煉率先響應,衆人紛紛附和。唯顧翁強顔歡笑,又不好掃興,隻得虛應故事,顯得心事重重。祝纓知道他想的什麼,卻無意在此時理會,晾一晾他們也沒什麼壞處。
是夜,宴散後,祝纓并不去休息,而命人把張仙姑、花姐、二江、趙蘇、祝煉、祝青君、路丹青等幾人鄭重地請到了書房裡。幾個人陸續地趕到,最先到的是張仙姑,她已經少與女兒在書房裡說話了,到了之後一臉的驚訝。
花姐、二江、祝青君随後趕到,祝煉、路丹青、趙蘇稍慢一些。趙蘇進書房的時候,看見到場的這些人,竟也摸不着頭腦了。
要說議事,張仙姑不應該出現,老太太為人很好,又不糊塗,上下都喜歡她。但是不得不說,人是好人,梧州的正事兒,她沒那個參與的本事。
按理說,應該對出行有個交待、聽取這段時間梧州的情況彙報,則項安、巫仁等人也沒有現。
要說有事要交待心腹人,趙蘇以為周娓這樣的,應該是死心塌地的,竟也沒有被召來。
他不動聲色,先行禮,再坐下,靜聽祝纓吩咐。
祝纓招呼祝青君,将一幅滿是折痕的輿圖打開,道:“這幾個月我出了趟遠門,繞了好遠的路,也不算是全無收獲,倒畫了張圖。你們來看。”
衆人圍了上來,趙蘇率先認了出來:“這……是輿圖?梧州以西,難道是?”
這話就挺多餘,連張仙姑都看得出來上面标着些西卡、吉瑪之類的字樣,當然是輿圖啦!
祝纓提起桌上的烏木鎮紙,長長一條,在輿圖上指了指:“接下來,不管朝廷,先管這些個!今天來的,都是口風緊的,出了這個門,誰也不能洩漏半個字!”
“是!”趙蘇也亢奮了起來。一旁的祝煉呼吸也急促了一點,默默地點頭。
祝纓接着說了自己的計劃,之前她在甘縣遇刺時已經埋下了伏筆。而對付吉瑪族的理由就更充份了——他們對自己有敵意。當時是非常明顯的“吉瑪頭人必然是有敵意的,如果是善意的,會派有禮貌的使者到我落腳處請,而不是派武士執刀而來。”
先西卡、再吉瑪。“三年足兵足食,三年征伐”,吞并掉西卡、吉瑪兩處,再與西番接觸,劃定邊境,花五到十年休養生息,再“相機而動”。未來二十年内,要幹的就是這些事兒。
趙蘇問道:“三年積聚,時間是不是太短了些?況且,您已經饒了刺客,刺客也不曾再來,這個……”
祝纓道:“西卡、吉瑪我都看過了,還有鹽場之利,足夠了。再拖下去,西番恢複了元氣,不會坐視不管的,在吉瑪的大寨裡,西番商人也不少,吉瑪族的頭人們可也有給番主進貢的。以我手上的人、地,想攢出能打完了吉瑪對抗西番的兵馬,是不可能的。
西陲之戰已經過去幾年了,當年我就說,番主至多十年就會再成氣候。一定要卡在這個時間,趁他無瑕他顧的時候将這件事做完!
梧州,若是不願辜負人,就須保留五縣羁縻,刺史府除了為大家多幾個提供身份的職位之外,形同虛設,毫無威嚴。說是梧州,對咱們形同囚籠。所以,輕易不能動用五縣之力,動用了,就要給人家相應的酬謝。給了酬謝,五縣又要壯大,刺史府還是擺設。”
祝纓很冷靜,自己手裡現在就勉強算兩個縣,其他五縣一旦參與,不但在行動過程中不會完全地聽命,極有可能自行其事、拖點後腿——譬如路果喜金,事後還要分紅。且這些人家族人口還多,一分,就是開枝散葉。
這對她是不利的!
張仙姑聽得呆了,眼前局勢的複雜已經超出了她憑樸素的直覺與道德能夠做出的選擇範圍。但緊張的氣氛又讓她動彈不得,隻得安靜地坐着,聽着,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