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頭
趙蘇不敢多耽擱,與江政約定的時間就在眼前了,眼看着是趕不上了。他也不慌,一面問巫雙要不要跟自己回去,或者需不需要自己把公文給巫仁捎回去,一面盤算着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
巫雙笑道:“多謝您啦,您還有要緊事,就不耽誤您了,我自己送回去,還有旁的差使一道呢。”
趙蘇也就不啰嗦,率隊上馬,絕塵而去。路上,腦子也沒停:江政,自己必得親自去談個條件。不過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就得給江政個說法,要準備一些特色的禮物。鐵匠一定要給行轅送過去,這個事情可以安排項樂來做。對了,還有征糧征兵、遷徒……
趕到祝縣的時候,已經過了五天的日期了,趙蘇匆匆換了衣服,讓人取了些土産,應付江政的理由也想好了——就說是因為接觸到了西番的人,所以耽誤了一些時間。西番商人要進茶葉之類,姥正在考慮。鐵的事兒,他不打算現在就說,留點底牌更好。
向項樂等人下達了指令之後,趙蘇去見江政。
江政在吉遠府已經多等了數日,梧州沒有回音他也不敢輕易離開,唯恐出了什麼意外自己不能及時處置。待趙蘇人到了,他先看看趙蘇的樣子——完好無損,才又闆起臉來質問:“梧州用的是什麼樣的稀奇曆法麼?‘五日後’是今天?”
趙蘇果然拿出西番來搪塞,江政忽然問道:“梧州蘇氏與西番不是早就有些茶葉上的交易麼?路不太好走吧?量也不會太多吧?為這個耽誤糧草,不對吧?沒聽說梧州鬧饑荒,難道是屯糧備兵?祝子璋要幹什麼?”
豁!居然真有點本事!
趙蘇當然不能承認,道:“既然沒有天災,姥的治下怎麼會缺糧呢?整個南方能有現在的豐足,也是她老人家的功勞。不過是一時不湊手。姥的意思,既然您的心裡也有百姓,她也不會與百姓過不去,鹽呢,我們照應平價供給。糧呢,我們可以少買一些,我們也隻在這點兒時間裡需要周轉。隻要手上倒騰過來了,您就算以後想賣,隻怕我們也買不了這許多哩。”
江政道:“祝子璋這些學生裡,你的狡猾最得真傳。”
“您過獎了。”
兩人重又就數目開始了拉扯,江政沒有說完全禁絕,但是将數目削減了許多。趙蘇不過分地争,以免江政看出他的迫切,加重疑心。
到最終談下來的時候,雙方齊齊松了一口氣。絕少有一個官員對地方上的掌控能夠像祝纓那樣,江政的手伸不到駐軍,他的底氣并不很足,趙蘇更是不敢兩面開戰。談妥之後,都繃着面皮,免教洩露太多的情緒。
梧州能夠買到的糧食減了三分之二,趙蘇略帶憂愁地望一眼西面。計劃這場仗要打三年的,現在才一整年,接下來的兩年是一年比一年艱難了,如果能夠提前結束戰事,就好了。
祝纓手下,别的本事沒考驗過,治理地方、豐衣足食的本領放眼整個天下都能提出來排在前面。
但願可以早日獲勝啊!
……——
趙蘇感慨的時候,祝纓正在詢問鐵礦的事。
西卡、吉瑪境内有碳、有生金、有鐵,又有零星不少好物,但是都是在大大小小的頭人手裡。祝青君等人“收複”了一些,又是同樣的無暇分神管理。祝纓現在要做的,就是讓這些地方早日恢複生産。
采礦比鹽場竈戶還要更苦一些,竈戶好歹能見着點兒陽光,深山礦洞暗無天日。一些深坑還是靠人往上背礦石,一不小心礦沿塌了,就是個活埋。埋了沒死爬出來了,也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曆。幹這個活兒大部分是奴隸,少量是貧民。
黑矮的非陽格喜又被叫到了祝纓的面前,訴說着礦裡的情況。祝青君與他分開的時候特别說了:“姥是很好的人。”這話也就随便聽聽,不過祝青君殺了欺負他們的頭人和監工,又給大家多分了口糧,非陽格喜回頭看看周圍的夥伴,咬咬牙,抱着試一試的心态來到了營前。
隻要踏進大營的人,就能感受到氛圍的不同。這裡有許多執刀槍的女人,這裡最地位最低的人也能有一件完整的衣服,他們的臉都幹幹淨淨,有鞋穿,他們的身上隻有刀劍之類的傷,沒有鞭撻的痕迹。他們看起來都不枯瘦,他們的笑是發自内心的愉悅。
非陽格喜的心情也舒緩了一點,他仍記着自己要做的事——為自己、為夥伴求一條活路。非陽格喜的頭人倒不随便殺礦工,因為礦工本身就已經很容易折損了,還得留着幹活呢!但是監工和頭人卻讓他們每天幹太長的時間,每天能讓大家多睡一會兒,哪怕一小會兒也是好的。能讓多喝兩碗水,如果喝水是在地面上,喝水的功夫能夠多直一會兒腰,就更好了。
頭人們将祝青君等人形容成兇神惡煞,祝纓更是一衆惡鬼之首。第一次見面,祝纓會說吉瑪話,這讓非陽格喜感覺更好一些。
祝纓問了他的名字,問了他礦上的一些情況,發現這個奴隸雖然不識字、隻會說吉瑪話,但人卻很聰明。他沒有學過算數,但是識數,他不是頭人指定的監工,卻熟知礦上的一切情況,能夠叫出礦工們的名字、說出他們家裡的情況。
祝纓需要這樣的一個人,于是有了第二次的見面。
非陽格喜這幾天吃得比之前幾十年吃得都好,說話聲音也宏亮了幾分:“咱光有鐵也不夠,還要有碳。”
這個祝纓當然知道,但她不打斷,隻是頻頻點頭,示意非陽格喜繼續說下去,間或問一句:“以前碳從哪裡來呢?”
引得非陽格喜繼續說下去。
等到非陽格喜說完,她也了解得差不多了。這個礦,她上次踩點的時候沒來過,不過有聽說,印證一下,差别不大。又詢問了冶煉的事情,非陽格喜也一一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