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比我們高明,老師怎麼安排,總有她的道理。我既不如人,聽命就是。”祝煉聲音平平。
皇帝心道,這也太鎮定了,過于鎮定反而是一種不鎮定。他又緩緩地說:“安南與西番接壤,如何能不用心呢?你是棟梁之材,勉之,勉之!”
祝煉依舊恭敬地領訓。
皇帝又感歎了一句:“祝纓,怎麼想的呢?”
老師選青君,又定以後繼任章程,就是為防止有你這樣的敗家子吧?祝煉頭是低的,白眼是翻的,打死也不接皇帝的話。
皇帝卻點到為止,又給了豐厚的賞賜,才讓祝煉回去。祝煉匆匆出了皇宮,站在宮門外大口地呼吸着,吸吸鼻子,無故覺得鼻端總有一股腐朽的氣味,揮手在面前扇了扇,闆着臉回到了住處。
賞賜還怪有講究的!祝纓是頭一份兒,衣料、玩器、金錢之類,接下來應該是青君的,不過皇帝把青君的與祝煉的列為一等,下面才是趙蘇等人依品級而分發。
你什麼時候去死一死?祝煉心想。
望着天上飄下的雪花,祝煉裹緊了皮裘,由衷地懷念起安南的新年。安南的新年,年味兒不如京城重,近年來才漸漸顯出重要來。自成家後,有何月明操持,博州刺史府的新年也溫馨又熱鬧。
害!也不知道她們在幹什麼。
……——
何月明在博州過年,祝纓原本打算接她到幕府的,何月明卻認為自己也是領官授職的,無事就應該在博州,不應當因為自己丈夫出差了,自己就能去幕府呆着,荒廢了本職。她隻請求祝纓把她的父母給送到博州,一家三口有個照應。
祝纓見了她的信,真派人給親家送去了博州。
郎睿北上,祝纓就把阿發也送回塔朗縣去過年,蘇喆也趁假期回了老家,身後跟着個祝明。刺史們都沒有過來,各自在州裡主持新年,與民同樂。
幕府裡也放假,各州縣選上來的官吏,留了幾個當值的,其他人也都回去了。好在幕府幫傭、護衛多半落戶西州,幕府未見冷清。
祝纓這裡,劉遨、劉衍都在,除夕這天,祝青君又派人把劉昆送了回來。姑姪三人都極高興,見了面,先拉着手原地蹦個不停,發現“輕狂”了之後,拍拍臉頰,開始請纓:“節帥,我們來幫忙布置吧!”
之前的年,她們也戴孝,祝纓這兒沒了花姐也沒人收拾。如今姑姪三人輕裝上陣,又教怎麼剪紙作擺設,又講怎麼布置吉祥景兒。
杜大姐看着年輕姑娘飛來舞去,心情也好了一些,笑道:“安南新年有花兒,不用紮紙絹的。”而且紙啊絹的還挺值錢的,不好太浪費。
劉遨一拍腦門:“哎喲,真是,差點忘了。北方紮假花兒,就是因為沒有。如今有了真的,誰還要用假的?”
三人雖忙過年,也不忘叙舊,說着說着,便成了互相聽取工作經驗了。劉昆便說:“人真有賢愚,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麼人都說太翁年輕時一腔熱血,要教化萬邦的,後來變得言辭犀利。”
她也是,忒想教所有人都成個文明開化的,可有些人,哪怕語言通了,大家都說同一種話,他偏“聽不懂人話”。
給劉昆氣得夠嗆。
不過也有有趣的事情,譬如一些詩歌,有唱希望有情郎的、有唱盼丈夫死的還有唱罵媒人的。劉遨與劉衍聽了都是一笑,劉遨問道:“本地各族,難道沒有傳說?”
“你說哪樣的傳說故事?”劉昆問,“我聽了一個,咱們節帥巡狩遇鹿的。”
劉衍道:“我聽到奇霞族的傳說,有些類史。”
“诶?”
劉遨道:“安南設鎮這麼久了,竟沒有方志,我近來總在想,咱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總要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著書立說是一其,那也不過是節帥體恤咱們,實在是為咱們揚名。咱們也當為節帥著史,至少是方志,記述功勳,傳之後世,不能埋沒!順帶将各族來由也記一下,唔……要搜羅往昔頭人的劣迹……”
三人漸漸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湊到一處密謀了起來。劉昆在外,經曆更豐富,輕聲道:“何必羅織?你們道這些頭人起先幹什麼好事了麼?也就蘇、郎幾家歸化得早,如今好些。便是這幾家,四十年前也是人祭人牲的。”
“豁!”
劉昆道:“我到寨子裡,聽到得可不少,那裡,至今還有被頭人斫手斷足的。”
“肉刑。”劉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