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若雲定定看她一眼，垂眼笑了起來：“好啊。”n師久久一頓：“你不問問我，需要做什麼嗎？可能會有……”n“我不想問，”井若雲打斷了她，“從你給我寫信的時候，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沒關系的師姑娘，我都習慣了，什麼都可以的。”n可這次不一樣，這次會……n“我想出去走走，”井若雲忽然站了起來，“來了這裡之後我還沒見過豐州城的樣子，你放心，我不會讓人認出來的。”n師久久沒再開口，隻将一個錢袋子放在了桌子上，井若雲搖搖頭：“之前的那些還沒花完呢……什麼時候？”n這是在問需要她什麼時候去轉換身份。n“明天下午，我會再來尋你。”n“那我時間還很久呢。”n井若雲小跑着進内室去換了衣裳，師久久擡手揉了揉額角，話既然說完了，繼續打擾也沒了意思，她悄無聲息地起身走了，等井若雲換了男裝出來，沒瞧見她也沒在意，擡腳就出了門。n夜裡的豐州并不熱鬧，可今天趕得巧，有雜耍班子來賣藝，豐州百姓們難得能遇見這種事，都聚在一起等着看熱鬧，便也有人機靈，在周遭擺了小食攤子，什麼馄饨，糖糕之類的，那些小攤販都會在攤子前點上一盞燈，一眼看過去，星星點點的倒也很有煙火氣。n井若雲擠進人群裡，掏出兩文錢要了一塊糖糕，在陌生人簇擁裡等着看熱鬧，她小時候也看過這種，是跟着父母去的鎮子上，那時候她年紀還小，隐在人群裡什麼都看不見，她爹就把她扛了起來，剛巧趕上雜耍人噴火，那火焰撲面而來，幾乎要燎到她的頭發，她許是天生的蠢鈍，那時候也不知道怕，還傻乎乎地笑。n眼前火光閃爍，那雜耍班子竟然也演了噴火，她興奮地跟着拍巴掌，将偌大一個錢袋子都放進讨賞的銅鑼裡。n雜耍班子看直了眼，紛紛前來作揖道謝，原本隻打算演半個時辰的，又生生拖了半個時辰，散場之前班主還來找井若雲道謝。n井若雲還是不喜歡這場景，幹巴巴的笑了一聲就鑽進了人群。n雜耍班子很快散了，看熱鬧的人群也都跟着走了，她還站在原地，身邊卻迅速空曠寂寥了起來，豐州城的熱鬧，這麼快就沒了。n她低下頭，看着地上自己那道被月光拉得很長的影子，極輕地歎了口氣，擡腳慢慢往前走。n她知道前面沒什麼人了，卻還是想去探個究竟。n身後卻多了道腳步聲，她停對方停，她走對方走。n她攥了下袖子，最後卻還是沒回頭，隻沿着越來越冷清的街道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都要亮了，才停下腳步：“你帶錢了嗎？”n隔着兩丈遠的祁硯一愣，井若雲知道是他？n他沉默片刻才開口：“帶了。”n井若雲指了指路邊的馄饨攤子：“能借我幾文錢嗎？我想吃一碗馄饨。”n她早就餓了，聞着混沌的香味肚子一直在咕咕叫，可剛才打賞的時候太過豪邁，一分錢都沒剩下，所以隻能幹餓着，現在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了。n祁硯愣了片刻才回神，許是井若雲太久沒理他了，這冷不丁一開口，他竟生出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來：“好。”n他擡手就去掏錢，可摸出銀子來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井若雲找他拿錢應該不能說是借。n可現在要解釋好像又很莫名其妙，他隻能将這點懊惱壓在了心裡，擡腳朝馄饨攤子走了過去：“老闆，來兩碗馄饨。”n攤販連忙應了一聲，井若雲快步走過來，在祁硯對面坐了，眼巴巴地盯着老闆的動作，祁硯心裡失望，這還是頭一回和井若雲面對面，她卻看不見自己。n人還真是很奇怪，以往那雙眼睛看着他的時候，他沒當回事，甚至還有些不耐煩，現在人家不看了，他又開始失望了。n“你的傷怎麼樣了？”n他斟酌許久，還是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n他找軍醫和唐停打聽過，井若雲的胳膊傷得很厲害，若非剛好唐停在，可能那條胳膊以後連用都用不了了。n“好了。”n井若雲随口回答，眼睛還盯着老闆，對方已經包好了馄饨，丢進了滾開的熱水裡。n祁硯卻歎了口氣，他不止對這個答案不滿意，甚至還懷疑井若雲根本沒聽見他說了什麼。n“阿雲。”n他再次開口，許是音調比之前的都高，井若雲的視線竟然落在了他身上，他下意識坐正了身體，井若雲卻又看向了桌面。n她用完好的手一下下劃着桌子：“大人，我現在這樣，和師姑娘還像嗎？”n祁硯頓時語塞，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把井若雲當成師久久了，以往他是覺得她們像的，尤其是井若雲刻意扮作師久久的時候，真的很像。n可後來師久久回來了，她們那麼分明，除卻長相上，不管是脾氣，性格還是喜好，都完全不一樣，她們是兩個人。n他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n“抱歉，之前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一廂情願地逼迫你，阿雲……”n“其實，阿雲不是我的名字。”n井若雲輕輕打斷了他，這句話她很早就想說了，可她怕說了自己就沒有名字了，就會連最後一點價值都失去，可現在，忽然就有了勇氣。n興許是她猜到了師久久要她做的事會很危險，現在不開口，以後就再也沒機會了。n“抱歉。”n祁硯有些無地自容，他何嘗不知道井若雲不是她的名字，可為了能光明正大地喊出“久久”那兩個字，他問都沒問就給她起了這個名字。n“我以後不會這麼喊了，你本名叫什麼？”n井若雲抿緊了嘴唇，她本名早就不記得了。n“要不，你喊我十……”n她話音微微一頓，十五也不是她的名字。n她是十年前被送到吳王府的，那天剛好是十五，她便得了這個名字。n那時候她才五六歲，和一群女孩關在一起，人很多很多，後來她才知道，她們那些人都很像各家的小姐，吳王好色，但他知道有些人不能動，所以便會對她們下手，後來吳王倒台，旁的姑娘都被放了，唯有她們三個被人帶走養在暗處，吃盡了苦頭。n三年前，吳王被帶回豐州，她以為她們的日子會好一些，卻沒想到，那才是噩夢的開始。n每每十五這兩個字從那個男人口中吐出來，都代表一場殘暴的厄運又要降臨在她身上。n她曾經無數次想要殺了那個男人，可機會一次次出現在眼前，她卻始終沒有下手，她被馴化了太久，已經很難把自己當人了，幸好後來出現一個人，那個人是她所有噩夢的開始，可她也那麼認真地告訴她，她很好，沒有人可以那麼對她。n師久久……n哪怕最後對方還是選擇了利用，她也願意為了那句話，成全她。n反正，她這樣的人，消失了也沒關系。n“算了，”攤販将馄饨端了上來，她沒再開口，隻低頭将一碗吃得幹幹淨淨，“怎麼喊都好。”n她擦幹嘴起身，擡腳朝來路大步走去，祁硯下意識想跟上，卻見她背對着自己遠遠擺了擺手，“大人，就此别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