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中和馮紫英對視一眼後,齊齊笑道:“你要是故意為之,又豈能逃得過太上皇的天目?事後不知有多少撥人,将當日之事,涉及人手,盤查過無數遍了。但凡有一絲破綻,那都是要親命的事。”
不過馮紫英還是惋惜道:“我素知薔哥兒有志于功名官場,可惜,太上皇的聖眷未必能助力于你。”
讀書人想要的聖眷,是那種既想得天子信重,言聽計從,又要和天子保持距離,以示清白。最好能時不時噴天子一頓而天子還不怪罪,贊其掙臣,那才是正經的聖眷。
像賈薔這種,靠溜須拍馬,說谄媚之辭而收獲的聖眷,在清流中就和臭狗屎一樣讓人唾棄……
賈薔不做官,那還沒甚,隻當官場邊溜過一隻臭蟲。
可賈薔若是想入官場,那絕對是人人嘲笑的對象,寸步難行。
賈薔清淡一笑,道:“天子崇儉,這是千百年來文官們為天家立下的道德标杆,勤儉也是衡量一位帝王是否為明君的最基本标準。我說出那番話來,自然踩到了他們的尾巴上,豈能不人人唾棄?這還是太上皇龍體康健,所以沒人敢對我群起而攻之,不然的話,我此刻怕已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王守中問道:“那薔哥兒你現在仍那樣想法嗎?”
賈薔沒有直面回答,而是說道:“太上皇還有另一莫大功績,就是提高了商賈的地位,使商賈不再為賤業。太上皇登基之後,便大興商事,也是依靠商事,大燕才度過了當初最難的一關,百姓沒有大規模的餓死。
而士林之所以對此不認賬,哪怕他們多為景初老臣,奉太上皇為聖君,可對于這些政策始終抵觸,原因就在于商賈地位的提升,觸犯了士紳的利益。”
馮紫英輕聲道:“薔哥兒,你或許不知,這些年掉官帽掉人頭的,都是景初年間助太上皇大興商事的功臣。這番話,你萬莫再對人提起。本朝的風頭,怕是要變了。”
賈薔聞言,垂下眼簾道:“是啊,風頭似是要變了。畢竟朝廷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日子,自然不可能再給商賈那般高的地位。所以,賺再多的銀子,又有何用?”
似感覺氣氛太過沉重,王守中拍了拍賈薔肩膀,笑道:“銀子還是要多賺些,你放心,我店裡有東盛的眼線,今日在恒生号發生的事,很快就會傳到趙家人的耳朵裡。最多三日,趙家就會有人去拜訪薔哥兒你。到那時,你可千萬别客氣,沒有三萬兩銀子,這個方子是斷不能交出去的。”
馮紫英也點頭道:“三萬兩正合适,少了你吃虧,太多了,怕是趙家要拿你當死敵了,不是怕他們,隻是沒必要。”
說着,馮紫英又看了眼不遠處還在忙活着的鐵頭、柱子二人,忽然笑道:“薔哥兒,你可知你今日之險,源于何處?”
見賈薔搖頭,馮紫英指了指鐵頭二人,道:“你自己氣質不俗,穿一身細布儒裳不要緊,可你兩個長随,穿的居然是粗布褂子,一身江湖糙莽之氣藏也藏不住,旁人見了你帶着這樣的長随,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認為你是公候子弟。薔哥兒,你當明白‘先敬羅衣後敬人’的道理。都說神京都中,天子腳下,乃卧虎藏龍之地。可對王家來說,需要他們敬着的人家裡,這般打扮的,一家也無。哦對了,現在倒是多了一家。”
賈薔和王守中對視一眼,都搖頭苦笑起來。
先敬羅衣後敬人,唉。
第0067章
可憐
自賈薔的太平會館告辭,馮紫英和王守中騎馬同行一段路。
二人并肩而行,夜色下,西斜街内倒是安靜不少。
王守中忽歎一聲:“可惜了。”
馮紫英不解問道:“可惜什麼?”
王守中壓低聲音,輕聲道:“太上皇龍體欠安,如今薔哥兒全憑聖眷支撐,一旦聖駕到了不忍言之日,不用别人,賈家那些人就能将他生吞活剝了。再者,東盛趙家掏一筆銀子給他,他們能甘心?”
太上皇龍體不妥當,此事在上層圈子裡,不算秘密。
馮紫英沉默稍許,道:“薔哥兒與我等相交,以誠相待。無論如何,總要保他生死無憂。”
王守中苦笑道:“生死好保,其他的就不好說了。如今積攢的家業,賈家一言就能收回。他想再做什麼,也必會阻力重重。朝宗你以為,他那樣的人物,會甘心碌碌無為苟延殘喘一生?”
馮紫英冷笑一聲,道:“一言而收回?你當薔哥兒煞費苦心弄這太平會館是為了哪個?除非聖眷今年就散盡,不然的話……孟堅兄我問你,倘若來日東盛趙家要動薔哥兒,兩邊争鬥起來,你不幫場子?”
王守中哈的一笑,大聲道:“這還用說?你當我琅琊王氏子弟是什麼樣的人?雖我們平日裡隻是看着風光,沒幾個敢輕易出手為家族樹敵的。但是,旁人我不好說,東盛趙家,他們敢動薔哥兒,就是與我王守中為敵,必誓死方休!否則,如何對得起薔哥兒這張方子!”
馮紫英笑道:“這不就結了?如你這般的朋友再多幾個,薔哥兒自無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