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聞言,沒好氣道:“不怕旁人逼你,就怕人家明着不說,他們自己去做詩詞,晾你在那裡當傻子!便是分你一個尋常的,你心裡難道就好受?在外面,總要些體面呢。”
原來,她是在擔憂他在外的顔面……
這一瞬間,賈薔心裡猛的顫動了下……
賈薔眨了眨眼,目光隐隐動容的看着黛玉道:“林姑姑不是再三警告我莫要學壞麼?怎還擔心我搶不到花魁?”
黛玉“呸”的啐了聲,道:“我是擔心你搶不到花魁?我是擔心你失了體面,被人小瞧了去,回來豈不哭哭啼啼?”
許是那畫面光想想就太美,黛玉忍不住抿嘴笑出聲來。
隻是她看到賈薔有些異樣,不同過往的目光,卻是微微一怔……
賈薔輕歎一聲,欠身一禮道:“多謝姑姑愛護之心。”
黛玉聞言,俏臉霎時一紅,臉色柔和下來,溫聲道:“薔哥兒不必如此,快起來吧……如今你在我家裡做客,又是親戚,我豈能不多照顧你一些,多盡盡東道之誼?”
賈薔站起身,直言道:“姑姑知道我的性子,素不愛與人周旋相交,尤其是與那些不能志同道合者。若果真他們無禮傲慢,我自離去便是。”
黛玉輕聲道:“你若隻在揚州做客頑樂半年,如此為之自然不妨事。可你還要做正經事,這般做就不好了……”說着,她從幾案旁拿起一疊紙箋,俏臉微起霞色,道:“這是我這些日子随手寫的幾首詩詞小令兒,或詠景,或言物,皆和揚州水色相幹。另外,還有幾首是爹爹私下裡寫的,未曾宣揚出去過。你且拿去看看,你記性向來很好,看一遍就能記住。待人家讓寫詩時,你莫要六神無主才好。”
看着面前這一疊紙箋,賈薔神情再度有些微妙起來……
見他如此,黛玉卻以為是他自尊心受不得,忙道:“薔哥兒莫要多想,我不是瞧不……”
賈薔深吸口氣,搖頭打斷道:“林姑姑放心,我豈是不知好歹之人!”
雖然他要行之事,與黛玉料想中截然不同,但她能有此心,還是着實讓賈薔心生感動。
他将紙箋接過,細看所記内容,卻發現紙箋上不僅有詩詞小令,連注釋乃至所用典故都寫的清清楚楚。
賈薔面色不掩動容的看着黛玉,而黛玉見素來沉穩等閑不改面色的賈薔,出現如此神情,星眸裡閃過一抹狡黠和滿意。
她自忖欠人良多,因而想盡力多還些。
甯可多,也不可少。
再者,她也想看看賈薔失态的模樣,誰讓某人整日裡神氣之極,不将她這個姑姑放在眼裡的,哼!
果然,見賈薔這般感動,她心思得逞,心裡愈發高興起來。
卻不想,賈薔就站在那裡,用了盞茶功夫,将每一頁紙箋細細過目一遍後,閉目記憶了片刻,再睜開眼,竟說道:“林姑姑,其實,我并不在意身邊陪伴的花魁到底是醜還是……”
話沒說完,就見黛玉沉着小臉咬着牙,上前來奪他手裡的紙箋!
賈薔哈哈笑着避開,道:“且聽我說完嘛!”
黛玉頓腳站在那裡,似雪山冰泉般清洌的眸光斜觑某厮,仿若有不共戴天之仇!
賈薔将紙箋仔細收好,放進懷中後,對黛玉正色道:“林姑姑,我方才所說确非無賴之言。當然,林姑姑的心意,讓我心中感動無比,這些詩詞,我也一定揣摩細品,常常誦讀。隻是,卻不會在一條畫舫上,玷污此金詞玉字。于我而言,無論花魁之醜美,都不重要,在我眼裡,她們隻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罷。我無回天之力,不能改變這世道中的黑暗場景。但至少我能做到,不以她們為頑物取樂,亦不以此為風流榮耀之事。我心中頂看不起那些滿口仁義道德,自言身懷濟世安民之志卻整日裡狎妓騙人的名士才子。連在身邊淪落風塵的苦難女子都救不得,他們又能救得哪個?所以,适才我說并不在意他們的看法,真的不是哄騙姑姑。至于取笑……這世上濁浪滔滔,他們的取笑嘲諷,與我何加焉?”
這番話,莫說黛玉大受震動,便是紫鵑和雪雁聽聞後,都驚的說不出話來。
她們自然不可能見過青樓妓子,便是知道什麼是花魁,也是從戲曲和内宅婦人閑談中得知。
在她們的印象裡,花魁總是遇到負心人,讓人落淚。
極少數遇到可托付之人,結局才讓人豔羨。
而内宅嬷嬷們私下裡聊起來,都會深惡痛絕的唾罵那些窯姐兒都是狐媚子,教壞爺們兒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