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笑了笑,垂下眼簾道:“先生,我平生之志,不在官場,不在經濟仕途,也無意權勢富貴。但是,生于世間,理當有所作為,不可虛度時日。雖實不耐官場上的勾心鬥角,但既然以先生為師,而先生又志在為蒼生社稷謀福祉,弟子豈能袖手旁觀?論正道,弟子當安心讀書,步步科舉,然後如先生和半山公一般,耗費三十載光陰,為天子牧民,養天下之望,終掌大權。可一來弟子實不願入此仕途,二來,先生即将面臨極殘酷的鬥争,回京之後,虎狼環繞,弟子若走正途,怕連丁點小忙都幫不上,時間上,着實來不及了……”
聽他以師徒弟子相稱,林如海輕揚眉尖笑道:“你信不過為師,以為為師護不住你,護不住你姑姑和姨娘?”
賈薔忙搖頭道:“弟子豈敢?隻是既然弟子本心不願入仕途,何不早早跳出來,另辟蹊徑,積聚力量,襄助先生?旁的不說,若是先生回京後,能多一些耳目,保證消息暢通,豈不助益良多?”
林如海聞言,緩緩皺眉道:“薔兒,此路,終究見不得光哪,非正道哪。”
賈薔笑了笑,道:“這世上,既然有光明大道,就一定有暗中的祟祟小路。究竟是不是正道,還需去看如何去走路。先生不是那些隻會耍嘴皮子的腐儒,您當比我更明白,很多時候,夜幕下小路的作用,其實更巨大。且不提天家的繡衣衛,就是軍中,也有職方司,負責偵查和伏殺。先生,我無意去當藏在暗中做一條見不得光的毒蛇,于陰冷潮濕中,伺機去咬人。我隻是想在黑暗中,養幾隻螢火蟲,即可照明前路,又可提前預警。”
這話,當然不全面。
他想養的不會隻是幾隻螢火蟲,而是想養幾條史前巨鳄,能夠護衛他的周全,也能替他辦事。
随着大航海時代的到來,皇權當然仍是至高無上的,但隻是在這片土地上,而且,也隻是名義上的。
江南布局基本上已經完成,雖然隻是個萌芽,但最多隻要三五年時間,這個萌芽就會迅猛紮根生長成為參天巨木。
資本的力量有多大,其實一定程度上取決于人性中貪婪的比例有多重。
如果天下間的官皆是韓半山,視金銀為糞土,視商賈為毒瘤,那資本其實是沒什麼力量的。
可惜,這不符合人性。
正常的人性中,貪婪就是個無底洞,這也就意味着,資本的力量幾乎無窮盡。
有錢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使得官推磨,也能使得兵将推磨,也能使得繡衣衛推磨,也能使得禦林軍和天子内衛推磨……
如果不謀求改天換日,不謀求改朝換代,不謀求黎庶社稷萬萬年……
那麼隻要有一定的地位,隻要手中有錢,再以錢結一張大大的勢力網,暗中再養上一批精銳力量,即可及時預警防敵,又可随時打通一條退路,逍遙海外,那麼賈薔如今的布局基本上已經夠用了。
不去威脅誰,但誰想威脅他,不用他動手,自有無數利益相關的人,來庇護他。
不過,人生一世,若沒這份際遇造化也罷,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再隻求藏在暗中逍遙度日,多少有些沒出息。
再者,他拜林如海為師,江南能如此快有此格局,全賴鹽院衙門勢力,受人恩惠太多,也不可能眼睜睜的看着林如海回京後,獨身在狼窩裡被群狼圍攻,而無動于衷。
所以,他眼下的力量,還遠遠不夠。
林如海似恍然,道:“所以,你向齊太忠要軍機大臣的人情,莫非薔兒以為,齊太忠的人情,能命令指派一個軍機大臣,當朝相國?”
賈薔笑道:“哪裡敢妄想去命令指派,能有機會影響一二,就很不錯了。關鍵時候,能說上一句話,就足矣。齊太忠不傻,如今軍機處的那幾人,能留滿三年者都不多,眼下不用,他再留下去真的要留廢了。不如拿來賣個好價錢……”
林如海聞言,沉默了片刻後,還是有些壓抑的看着賈薔,肅穆道:“薔兒,非我頑固不化,隻是此路,絕非正道!我不是說這條道不能成事,而是擔心你為這種邪道所引誘,以為這等歪魔邪道可以為所欲為,到最後,你隻能自取滅亡!”
賈薔輕聲道:“先生放心,所謂歪魔邪道,應該是白家那樣,靠私下殺手,滅敵滿門而獲利。弟子再愚蠢無知,也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鐵血手段會有,但隻為了防範白家和齊家今日那樣的事。我可以向先生起誓,絕不會愚不可及,動用這等手段,來滅殺鬥争之敵。因為我明白,沒有人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這樣做隻會自尋死路。先生,弟子對金銀沒興趣,對權勢也不動心,若非還想做點事,尋個竹林建了小樓,和一家人一起安靜生活,才是我的願望。但弟子不吝以最大的惡意來面對這個世道,所以想在做事前,先獲得自保的手段。”
林如海一生閱人無數,也聽過無數異想天開的言談,但他從未見過賈薔這樣的少年郎,懷有這般想法。
關鍵是,别人的天馬行空都是虛談,都是扯淡。
可賈薔……他做在前,說在後。
這就讓林如海很感到幾分壓力了,他不是沒想過,勸說賈薔放棄這條道路,告訴賈薔,他不需要一個少年弟子的幫助。
可是,他和韓半山剛剛才利用過……
而且回京之後,許多事或許仍少不得賈薔這個太上皇欽點良臣的招牌。
再者,似賈薔這樣的少年郎,又豈會輕易其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