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朝堂上亂成一團麻,然而隆安帝的目光已經放在了半年之後。
林如海這下确信,方才隆安帝所言居然是真的,天子居然真的起了讓他當領班軍機大臣的心思。
為的,自然是壓制雖有宰輔名相之才,然性格剛強不屈的韓彬,韓半山。
不是信不過他,隆安帝是擔心依照韓彬的脾氣,會大開殺戒,連他這個天子也控制不住的地步。
雖然心裡以為不至于如此,但林如海還是應下了隆安帝……
帝王,原就該将事情從最壞的情況處思慮對策。
“至于趙東山……呵。”
隆安帝十分不屑的冷笑了聲,道:“愛卿如何看待吏部尚書張骥?”
君臣相得,聞弦歌而知雅意,林如海聽聞此言後,訝然道:“皇上的意思是,讓張骥出面?”
隆安帝點了點頭,沒有廢話,直言道:“愛卿去告訴張骥,該他這個吏部天官出面,解決混亂了。太上皇出殡景陵後,四月初一大朝之日,朕不想再看到趙東山。另外,甘肅和山東大旱已成定局,偏河道總督竟上折子說,今歲水域諸象不明,恐有洪災發生。愛卿,朝廷缺銀子啊!就憑這一點,這一回也容不得趙東山脫身!”
這話,林如海就不好接了。
他也沒想到,隆安帝對他居然如此坦誠……
隻是,朝廷再難,也不能指着抄臣子的家當過日子罷?
可隆安帝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不開口,以表示是一夥兒的,那這麼多年的官也就白做了。
林如海思量稍許後,緩緩道:“趙家東盛布号,是天下八大布号之一,家資千萬。當然,現銀肯定沒有這麼多,必須進行變現。但天下間,一次能拿出千萬兩銀子的巨賈,也屈指可數。所以,不妨将東盛拆開了賣。布号最值錢的,就是染坊和方子,其次是各省的分号。所賣之資,就地買成糧米。發往甘、魯二地。”
隆安帝聞言,滿意道:“愛卿有這個成算就好,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讓那起子黑了心的把好處都得了去……對了,賈薔最近在幹甚麼?自上回有人同朕說,他在東城掃大街,當車夫拉髒污之物,彈劾他不顧朝廷體儀,朕有十餘日沒聽到他的信兒了,難得啊!”
林如海笑了笑,道:“他這些日子,早出晚歸,連臣的府上也去的少了,每回去都是髒兮兮臭烘烘的。”
隆安帝心裡自然明白,不過面上卻驚奇道:“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清掃東城?”
林如海點頭道:“東城雖多富庶人家,但仍有不少貧苦民坊,髒臭不可描述。每年時疫,死傷者何止百人?賈薔受皇恩,身為兵馬司都指揮,對此不可不見。因此親自帶人,将東城各處髒污之地,清掃擦洗,灑上黃土石灰,以防疫病。臣前兒得閑,坐在馬車上往東城各處看了看,确實大不相同了,很難得。”
隆安帝“唔”了聲,道:“怪道朕昨兒收了折子,彈劾賈薔居心叵測,收買民心,更試圖将兵馬司安民之兵,練成攻堅雄兵,包藏禍心。”
林如海聞言,面色隐隐古怪……
隆安帝見之,眉尖一挑,問道:“林愛卿不想為你這弟子求情,分辯分辯?”
林如海苦笑道:“臣着實不知,該怎麼去辯……”
隆安帝放聲大笑數聲後,問道:“賈薔可曾與愛卿說過他的想法?”
林如海沒做遲疑,便點頭道:“倒是說過……東城大清掃,一是為了百姓康健,避免時疫的發生。其二,也确有練軍的心思。原兵馬司的兵丁,實在是一言難盡。賈薔告知臣,他不通兵法,所以不會演練軍陣,操演士兵。但他以為,兵馬司的兵馬,原非為戰場上殺敵所備,隻是為了保境安民。
如此,兵馬司的兵馬,最重要的品質就非是敢殺敵,而是吃苦耐勞。堅持一個月的大清掃,在髒臭污雜的地方,做百姓都不願做的肮髒活計。能堅持下來的,就可以當正規丁勇。至于是不是身強體壯者,倒不必理會。
其三,将大清掃當作大演武!挑選出吃苦耐勞的人來當官,通過一個月的勞作,也能凝聚軍心,以便之後的調度。”
隆安帝聞言,感歎道:“賈薔此子,是有心性智慧的。好好培養一番,将來能成大器。隻可惜,心性憊賴。别人都是一門心思的往上爬,朕給他步兵統領衙門都統的位置他都不要。若是換做旁人這般做,朕一定當他是沽名釣譽,或是欲擒故縱。但賈薔,是真不同。這小子……”
林如海簡直好奇的要死,他十分不解的看着隆安帝,問道:“皇上,這……臣是知道他原本不願當官,隻想當個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富家翁,當初臣和半山公還用了不少法子激将他。可皇上是如何這般笃定的?”
隆安帝哈哈大笑了兩聲,道:“林愛卿,就朕所知,賈薔當初是極不願答應和尹家的那樁親事的,為此,甚至不惜要辭官讓爵。若非榮國太夫人以死相逼,說不得,還真讓他給得逞了。這樣的一個混賬,但凡果真存有一絲攀龍附鳳之心,當初也不會那樣倔強。還有,哪個想做大官的臣子,會混賬到一直在碼頭上泊一艘船,以便随時跑路的?愛卿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林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