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安帝一言不發,雙眸内滿是怒火,看着站在殿内,幹瘦的身子爆發出勃然怒火,目眦欲裂的窦現,心中恨不得将他碎屍萬段!
可是,理智卻告訴他,這樣的臣子,乃國運所在,乃朝廷脊柱之所在,殺之,才是真正要亡國的。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愛卿,馬車一事,李暄和賈薔另有說法,并不是那麼簡單。奢靡一些,有時候,并非全是壞事……”
窦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聲量陡然拔高,幾乎要掀了養心殿的金頂,咆哮道:“臣觀自古帝王受圖定鼎,皆欲傳之萬代,贻厥孫謀。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語道也。必先淳樸而抑浮華,其論人也。必貴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則絕奢靡而崇儉約,談物産也,則重谷帛而賤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後,多反之而敗俗。其故何哉?豈不以居萬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為而人必從,公道溺于私情,禮節虧于嗜欲故也?語曰:非知之難,行之為難,非行之難,終之斯難,所言信矣!!”
這句話出自魏征上太宗之《十漸不克終疏》。
意思是說,曆朝曆代的天子,剛剛繼位時,都想當個好皇帝,誰會天生就想當昏所以剛開始的時候,都絕奢靡而崇儉約,重百姓民生之谷物和布帛,而輕賤奇珍異寶。
但時日久了,就原形畢露了,開始以為坐擁四海之富,為所欲為。
這是在明晃晃的打隆安帝的臉,指着他的臉問他:
汝逼臉何在?
隆安帝也是要面子的人,偏又不能打殺了這個掙臣,至少現在不能……
因此愈發憋屈的想吐血,正這時,一直跪伏在地上的李暄看不下去了,道:“父皇,造車之事,原是賈薔提議,他也說了一番道理出來。父皇正是聽了那番道理,連林如海林大學士那樣的名臣都覺得有理可行,父皇才準許兒臣造車的。既然窦大人以為此為十惡不赦之過,父皇何不宣賈薔進宮,好好同窦大人解釋解釋,看看到底誰是忠臣,誰是奸臣!”
前面的話倒還像回事,最後的話卻讓隆安帝黑下臉來罵道:“混賬東西,你以為哪個是奸臣?朕當初就不該答應你們胡作非為!”
窦現卻不領情了,他看着李暄道:“王爺說的好!道理不辯不明,忠奸更要分明!唯有分出忠奸來,才能親賢臣,遠小人!”
李暄惱火的看了這又黑又醜的老頭一眼,氣呼呼道:“說的好聽,可别等人來了,還未讓人開口,就給人叩罪名,喊打喊殺!”
此言一出,隆安帝和窦現同時挑了挑眉尖,君臣二人有些意外的對視了眼後,窦現保證道:“既然王爺說了,甯侯賈薔自有一番道理在,還說動了皇上和林如海,那老臣自然也耐着性子,好生領教一場。若他說的果真有道理,能讓老臣改了崇尚節儉絕奢靡是正确之事的看法,那别說自領奸臣的名頭,便是要老臣的項上人頭,老臣也絕無二話!頑劣小兒糊塗,不過是個笑話。可若軍機大臣昏庸糊塗,那就該千刀萬剮了!”
李暄聞言高興,對隆安帝請道:“父皇,兒臣去找賈薔來!”
隆安帝面色陰沉,道:“朕告訴你,今日若賈薔拿不出個道理來,讓窦大夫點頭,你們那勞什子車行,趁早給朕關門!”
李暄聞言一滞,恨恨的瞪了窦現這糟老頭一眼後,急急離去,去尋賈薔商議對策!
這老忘八,殼子硬的要撞破腦殼啊!
李暄走後,隆安帝捏了捏眉心,讓戴權給窦現搬把椅子,也被這臭脾氣老頭給拒了。
這一刻,隆安帝無比想念林如海……
窦現看着隆安帝,道:“皇上能容臣如此放肆,臣心中唯有以身報國四個字,也就會愈發無禮。不過沒關系,等新政大行天下,大燕億兆黎庶民生改善,使得天下百姓老有所養,幼有所教,使得勞者有屋居,有衣穿,有食用,老臣甘願領死,絕無悔意!”
隆安帝聞言,擺手道:“哪有這樣的說法,朕也不是昏唐太宗也不是昏君,魏征,嗯……
窦現也不願多說這些,他直言道:“皇上,臣這次來,是因為禦史台出現了多本彈劾甯國府世襲一等侯賈薔的折子。臣看了看,又問過他們,都言非空穴來風,有的還有不少證物。臣對林如海,欽佩有加。換做臣在他的位置,怕很難堅持不到今天。但是,國法無情!如果那些彈劾所言皆為實,賈薔理當問罪!若是不實,或者沒有那樣嚴重,也可讓賈薔警醒一番,以後行事,亦當更為嚴謹才是。此事非臣主導,和先前臣等被貶斥出京毫無相幹。臣之言,天地可鑒!”
隆安帝一聽他這樣說,也就信了,遲疑了稍許後,緩緩道:“也不必大張旗鼓的去查,賈薔到底甚麼樣的人,朕和皇……朕十分清楚。他自有賺銀子的能為,李暄早就想将他調入内務府,為朕添些進項了。所以,他不必以權謀私。再者,那金沙幫的事,朕也都知道,天子腳下,彙聚那麼多人,朕連這個都不查,還如何坐得穩這個位置?總之,這個孽障也是個懶種,和李暄沒甚分别,朕不打一鞭子,他往前走不了幾步。罷了,等他來了,愛卿親自過問罷。”
窦現連連搖頭道:“雖如此,臣依舊覺得此子不似善類!豈有建議君王崇尚奢靡絕節儉的?也罷,待其進宮,臣再問他,是忠是奸,一問便知!”
……
甯榮二府,後園。
卻說進入石洞後,賈家一行人便發現洞内竟别有洞天。
隻見佳木茏蔥,奇花閃灼,一帶清流,從高處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
再進數步,漸向北邊,平坦寬闊,兩邊飛樓插空,雕甍繡檻,皆隐于山坳樹杪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