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第4頁)

  王夫人無話,鳳姐兒便去見人。

  去了倒廳,讓人将客引到裡間,就見一衣着粗布衣裳的老妪,帶着一個四五歲的小子,滿臉堆笑的站在那,看到鳳姐兒到來,忙上前磕頭,拜了數拜。

  鳳姐兒忙道:“繪金,快攙起來,别拜罷,請了坐。我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什麼輩數,不敢稱呼。”

  繪金請了劉姥姥挨着炕邊坐下,名喚闆兒的小子卻隻是藏在劉姥姥身旁,不肯坐。

  鳳姐兒笑道:“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厭我們,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隻當我們眼裡沒人似的。”劉姥姥忙念佛道:“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了這裡,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看着也不象。”

  鳳姐兒氣笑道:“這才是糊塗話!方才老太太還說呢,我們不過仗着祖宗餘蔭,做了個窮官兒,誰還能看不起誰?不知姥姥這次來……”

  劉姥姥雖然面容粗糙黝黑,但此刻仍覺得面皮發燙,嘴裡有些含混道:“論理今兒初次見姑奶奶,卻不該說,隻是大遠的奔了你老這裡來,也少不的說了……今日我帶了你侄兒來,也不為别的……隻因他老子娘在家裡,連吃的都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沒個派頭兒,隻得帶了你侄兒奔了你老來……”

  鳳姐兒素來精明,一看她這模樣,雖也是來掃秋風的,卻不比那起子沒面皮的,隻會嘻皮笑臉來求,心裡卻不定怎麼個念想。

  如劉姥姥這樣的,雖看着不起眼,可心裡仍是有硬氣的,若非如此,斷不會羞臊成這模樣。

  如此,她心裡就有數了,也不說給還是不給,笑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論親戚之間,原該不等上門來就該有照應才是,但如今家内雜事太煩,太太漸上了年紀,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況是我近來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這些親戚們。二則外頭看着雖是烈烈轟轟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艱難去處,說與人也未必信罷。

  今兒你既老遠的來了,又是頭一次見我張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兒太太給我的丫頭們做衣裳的二十兩銀子,我還沒動呢,你若不嫌少,就暫且先拿了去罷。另外,你還得了個巧宗,老太太聽說你來了,就說正想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話兒,請了來見一見,這可不是天大的緣分?”

  劉姥姥唬了一跳,忙道:“我這生像兒怎好見的?好姑奶奶,你就說我去了罷。”

  鳳姐兒喜她實誠,換做其他的,怕早高興的好再去刮一層油了,便笑道:“快走罷,不相幹的。我們老太太最是惜老憐貧的,比不得那起子狂三詐四的。”

  說罷,帶着劉姥姥前往榮慶堂。

  卻說劉姥姥進了榮慶堂,隻見滿屋裡珠圍翠繞,花枝招展,并不知都系何人。

  隻見一張榻上歪着一位老婆婆,身後坐着一個紗羅裹的美人一般的一個丫鬟在那裡捶腿,先前見到的大奶奶李纨站着正說笑。

  劉姥姥便知是賈母了,忙上來陪着笑,福了幾福,口裡說:“請老壽星安。”

  賈母并不尊大,亦欠身問好,又命林之孝家的端過椅子來坐着,那闆兒仍是怯人,不知問候。

  賈母笑道:“老親家,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劉姥姥忙立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三了。”

  賈母向衆人道:“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健朗,比我大好幾歲呢。我要到這麼大年紀,還不知怎麼動不得呢。”

  劉姥姥笑道:“我們生來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若我們也這樣,那些莊家活也沒人作了。”

  賈母道:“眼睛牙齒都還好?”

  劉姥姥道:“都還好,就是今年左邊的槽牙活動了。”

  賈母笑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聾,記性也沒了你們這些老親戚,我都不記得了親戚們來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會,不過嚼的動的吃兩口,睡一覺,悶了時和這些孫子孫女兒頑笑一回就完了。”

  劉姥姥笑道:“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們想這麼着也不能。”

  賈母道:“什麼福,不過是個老廢物罷了。”說的大家都笑了。

  賈母又笑道:“我才聽見鳳哥兒說,你帶了些地瓜來?叫她快收拾去了,我正想個地裡現撷的地瓜兒菜兒吃。外頭買的,不象你們田地裡的好吃。”

  劉姥姥笑道:“這是野意兒,不過吃個新鮮。依我們想魚肉吃,隻是吃不起。不過,這田裡的地瓜見天吃,早上晚上吃,倒是身子吃的壯些。”

  賈母又笑道:“今兒既認着了親,别空空兒的就去。”

  劉姥姥聞言道:“方才二姑奶奶已經給了許多,也是臊的不行,今年年景不好,地裡實在收不得東西,沒甚麼吃的了,隻能厚着面皮來求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