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現聞言一滞,無言以對。
甚麼都能懷疑,唯獨這場大雨實在是……無懈可擊。
韓彬沉聲道:“廣德,你我雖出身寒門,你家更是貧苦出身,但是老夫以為,賈薔小兒在揚州時與老夫說的一言,是有道理的。貧窮本身,并非榮耀之事。富貴,也并非罪惡之事。”
窦現大聲道:“半山公,莫要被此子迷惑!老夫愈發覺得這小兒很有些歪門邪道,細細思量他的興發上位過程,其中原就有許多可疑之處!他這是在為豪門世族狡辯!”
韓彬沉下臉道:“你以為士紳一體納糧當差是哪個最先想到的?老夫告訴你,就是你認為來曆有妖的小兒!旁人不知道他的起家經曆,你不知道?老夫問你,你必暗中查過其經曆,他雖富可敵國,又有開國雙國公之餘蔭在,原不必交納許多戶稅,可他避過一分戶稅關稅否?他掙下潑天富貴,可大肆奢靡無度貪圖受用否?還不是将其中絕大多數投入漕運!這叫甚麼,這叫為國分憂!!
你當皇上是甚麼樣的人?果真會因為林如海就偏寵一憊賴小兒,縱他做出那麼多荒唐事?正是因為皇上看到了賈薔的一舉一動,看到他将賺來的潑天财富都用在了朝廷身上,便是其被打入天牢诏獄時,尚且能拿出全部百萬家财,助朝廷赈濟災民!
皇上正是知其忠義無雙,不貪權,不攬财,不行惡,才容得他與皇子嬉笑頑鬧!
有這樣的臣子,有這樣的世勳,廣德,你且說說看,你有甚麼道理污蔑他?
林如海身子骨甚麼情況你看不見?若非他拖着病體下山東,你難道不知道山東要出多大的簍子?!
廣德,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天地廣闊,你竟容不下這樣一對師徒?
說話!”
窦現聞言,面色難看之極,緩緩道:“半山公,仆所作所為,絕無半點私心,也未曾想過,要搬倒林大人。隻是,仆始終認為,如林大人和賈薔那樣出身顯貴之人,其心絕不會在百姓身上。便是為國出力,也是因為其門其族與國同戚,大燕不絕,則世族便永享富貴!”
韓彬聞言怒道:“人家祖宗披肝瀝膽從龍太祖建下的功業,恩蔭子孫,你窦廣德連這個都要批判一番不成?”
窦現長歎息一聲,搖頭道:“如此看來,是仆想左了……”
他始終以為,林如海這樣四世列侯出身,又與國公為婿,不曾經曆州縣,更别提如韓彬等那樣在最苦的邊疆待了數十年,而是在天下第一繁華勝地揚州坐鎮十多年,享盡榮華富貴。
這樣的人,和他們真不是一路人……
韓彬也知道,這樣的成見很難根除,想了想便道:“廣德,老夫知道禦史台有監察朝綱之責。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貪冒壞官記者,劾’;‘凡學術不正,上書陳言變亂成憲、希進用者,劾’。本朝禦史台原就是為了監察三品以上重臣所獨設。但從今往後,事涉林如海并賈薔之事,你不必再理會了。老夫親自留意他們,若果有不法,阻攔新政之行,老夫親自出手。除此之外,蘭台禦史,莫要再管。你心中成見太深,糾纏下去,便是黨争之禍,新政當前,老夫絕不容也!”
……
武英殿,西閣。
林如海見張谷、左骧未去,便笑道:“公瑾、秉用,可還有事?”
張谷笑道:“林相,方才窦大夫有失禮之處,還要你多多包涵。窦廣德原在蘭台……”
不等他說完,林如海便笑道:“公瑾忘了,老夫登科後,便也在蘭台當過二年禦史,窦大人還是老夫上官。不過那時起,這位窦廣德看吾便不是很入目,以為權貴子弟,怎會是忠臣?”
張谷、左骧二人面色微微一變,卻聽林如海又悠悠道:“不過二位也不需擔心,窦大夫出身貧苦,一路走到今日,吃過太多苦,也見識過太多富貴人家的醜惡嘴臉,對吾有些偏見,也是有的。”
張谷笑道:“怪道半山公總說林相有君子之風,謙讓之德。”
林如海笑道:“吾非謙讓,隻因虔信半山公。有半山公在,廣德雖烈,卻不能為惡也。”
張谷搖頭失笑,道:“罷罷,有半山公在,的确是我杞人憂天了,林相勿怪。”
林如海笑道:“公瑾有仁厚之德,吾豈會怪罪?”
張谷聞言呵呵笑道:“既然不怪,那我可要叨擾林相一番了。林相,河工之重,先前林相也是認同的。黃河九曲十八彎,上遊還好,到了下遊,近乎歲歲有決堤之難。河工難治,兩岸百姓苦不堪言。原本我也沒甚法子治這千古之難,可巧,我在河南為巡撫時,遇到一治河奇才,名喚潘季馴,治河頗有一手。隻是景初年間,人人耽于享樂,朝廷無銀,始終不能真正治理好那條年年為惡的黃河!今林相執掌戶部,為天下計相,又認可河工之重要。所以,我這分管工部的,就來化緣來了。隻要銀子到位,趁着秋冬河道幹涸之際,正好動工治沙!财神爺,天時地利皆有,就看财神爺的了。”
林如海哈哈笑道:“早聞公瑾風趣,今日得知矣。隻是,今歲戶部的河工銀子已經超發了一百萬兩……”
張谷“诶”了聲,道:“林相,先前是先前,如今我等回來,本是革新大政之時。且時間不等人,錯過秋冬,明歲再治河工,就遲了!我可是聽說,先前原本準備赈濟山東,還餘了近二百萬兩銀子。這筆銀子如今沒用了,可以給河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