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甫一進門,就看到黛玉側身坐在月窗下,側臉望來。
她穿着藕絲琵琶衿上裳,照着撒花煙羅衫,下面是蝶戲水仙裙,一旁折放着一件大紅羽紗面鶴氅。
燭光下,淚光點點,恍若畫中人……
“喲!師妹這是舍不得離京,還是不敢自己南下呀?”
賈薔看着黛玉笑問道。
黛玉“哼”了聲,一扭身,偏過臉去,不理這壞人……
賈薔笑着與林如海見禮,二人說的,竟然不是黛玉出門之事……
“先生,一會兒送師妹去碼頭後,回來就動手。”
林如海聞言眉頭微微一蹙,看着賈薔面色有些凝重,道:“現在動手?你覺得,時候合适麼?”
這便是林如海最令賈薔尊敬之處。
盡管他學識淵博,經驗豐富,智慧絕倫,更是尊長。
但林如海卻從不會如這個時代的長輩那樣,對晚輩呼喝命令,隻準照辦,不準多問。
他始終是以商議的姿态,與賈薔談事,并傳授賈薔他的經驗和智慧……
賈薔輕聲道:“先生,就我看來,新政的大頭,根源在吏治,但直接面對的,卻是戶部。最難的,除了吏部,便是戶部,甚至戶部之難,可能還在吏部之上。有太多艱難險阻要去攻克,也要得罪太多人。許多事戶部當然也可以做,但做起來,遠沒有繡衣衛來的方便。一些事戶部來做,難度要翻十倍不止,繡衣衛來做,雖然粗暴霸道些,但相對來說,也容易的多。
再者,我也擔心背地裡那些人,說不得還會打師妹那兩艘船的主意,想要報複一二。所以,除了在船上和沿途布置好人手,張網以待外,我還準備在京裡來一出石破天驚,讓他們知道知道輕重。”
林如海聞言,眼中閃過一抹複雜,輕聲道:“你又何須替為師做這馬前卒啊?”
賈薔好笑道:“我不替先生做這馬前卒,還讓先生親身上陣不成?且果真先生親身上陣,和我這個做弟子的出手,也沒甚分别,還不如我先來下狠手,更便利些。”
一旁黛玉已經不氣了,星眸怔怔的望着賈薔,心裡訴不盡的感動……
林如海沉吟稍許,不再糾結這些,他緩緩道:“隻對内務府的官,還是連背後的……”
賈薔道:“原是準備連背後的王府一并清理了,下狠手,不過恪和郡王阻攔了我,說這是在作死。後來皇上也說,手段不可太劇烈了。所以弟子打算,先不拿人,隻拿地,拿财……”
說着,将其打算說了遍。
然後就見林如海連連搖頭道:“斷無此理,牽扯太廣,反噬太重,你承擔不起。此法,皇上怎麼說?”
賈薔搖頭道:“還未有旨意,今兒先對内務府動手,王府那邊,最快也要明天……”
林如海緩緩颔首,道:“此事我會和皇上商議,薔兒莫要沖動,太過急躁,必要出錯。對于宗室,絕無可能一舉蕩平,那是龍子龍孫,皆高祖血脈,怎可能清理幹淨?讓天下人如何看待天家?所以,隻能殺雞儆猴,狠狠拿下一兩家,震懾其他即可。我料皇上今日後還有旨意,你莫要操之過急便是。”
賈薔躬身應下後,林如海眼眸眯了眯,忽地提起筆,在書桌紙箋上寫下一行字,擡頭看向賈薔。
賈薔上前看了眼後,面色驟然大變,瞠目結舌的看向林如海。
蓋因紙箋上寫道:莫以貪腐論罪,以太上皇大行案,問罪内務府。
賈薔自忖二世為人,心中沒有敬畏心,所以才會屢屢有捅破天之勢。
他以為,當下世人為陳規繁俗所束縛,斷沒有這樣的膽魄才是。
如今看來,他還是小瞧人了。
山東彈指破滅六大世家,甚至包括衍聖公府為一例,今日賈薔再度見識了甚麼是無雙國士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