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案後,隆安帝神情十分陰郁,他手裡攥着一本折子,緩緩道:“薊遼總督楊複上書,遼西蒙古果然蠢蠢欲動。遼東将軍懷遠侯興覺亦上八百裡加急密折,言有千戶密謀謀反,雖然将軍府已經覆滅,但朝廷仍需有所防備。同是今天,大同鎮總兵淮安侯華文的密折也急遞進京,言大同府北側蒙古今歲大旱,又遭白災,牛羊死傷無數,牧民凍斃不知多少。大同府救助的投奔牧民,就超過千人。也向朝廷要主意,該如何應對,當心有變故。”
這番話,讓七大軍機無不面色凝重。
北邊遊牧民族,打幾千年前的犬戎之初,就不斷侵害中原。
幾回回,都快要覆滅華夏衣冠。
到了本朝,太祖于大燕國内驅逐鞑虜,恢複了漢家江山。
至世祖朝,又深入草原大漠,幾乎殺絕牧族。
但終究還是殺不絕,以牧族徹底投降為結局。
四王八公府第,至今仍有鞑奴喂馬。
而這一平靜,就平靜了超過三十年。
可是,崇尚狼圖騰的民族,終究還是惡狼。
平日裡沒甚麼,餓極之時,總還會咬人。
韓彬看向趙國公姜铎,道:“老夫雖也巡撫過山西,對胡虜有些交道,但并不深熟。這裡在戰場上和胡族打過交道的,隻有老公爺了。老公爺能否說說看,這一回,到底險還是安?”
姜铎真的太老了,雖讓人擡了來,這會兒卻是迷迷瞪瞪的,韓彬說完話後,過了好一會兒,直到隆安帝讓戴權去姜铎跟前複述了遍韓彬的問題後,姜铎才“唔”了聲,一縷口水滑落……
一殿君臣神情都不輕松,此老着實太老了,偏地位又太重要。
尤其是在這個關頭,有這麼一個定海神針在,至關重要!
好在,姜铎沒将衆人的心沉入湖底,他自己回過神後,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還睜開眼同隆安帝道:“老臣實在太老了,讓皇上取笑了……”
隆安帝沉聲道:“國事艱難,才使得在老國公這樣大的年歲,還叨擾老國公休息,朕實愧之!”
姜铎咂摸了下幹癟的嘴,笑道:“诶,食君之祿,為君分憂,天經地義之事。姜家深受皇恩,不粉身碎骨報之,又豈能說得過去?老臣方才隻是睡過去了,夢到了老臣的孫女兒出閣了。哎喲,那是姜家最像老臣的孩子了,如今要出閣了。正夢到要給我磕頭離府時,就被叫醒了。諸位大學士都是學貫古今的大賢之才,精通周易,能否與老夫解一解此夢?莫非是要好事多磨?還是老夫那孫女兒,出不得閣?”
這殿内人物多是頭發絲兒都是空的,極懂話外之音的高手。
聽聞姜铎之言後,紛紛看向了林如海。
賈家和姜家能否通婚結親,關鍵不在于姜家,也不在于榮國府,而在于甯府賈薔。
賈薔不同意,此事即便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不可能成親。
林如海卻笑道:“皇上金口玉言都恩準了此樁親事,老公爺何須擔憂?再不會有甚麼變故的。”
姜铎聞言嚯嚯笑道:“好,好!如此,就托林相吉言了!到時候,老夫和林相都能沾點親。”
隆安帝許是想講個冷笑話,道:“何止如此,往後林愛卿和老公爺與朕都能牽扯上點親戚。”
衆人反應了稍許才想明白,很給面子的笑了起來。
笑罷,韓彬再問了方才的問題:“老公爺,胡族之亂,朝廷到底該如何應對?是攻,還是防?”
姜铎搖頭道:“這個時候,攻自然不可能攻。草原白災諸位沒見過,那可是鋪天蓋地皆大雪,那雪密的根本看不清人。别說十萬大軍,百萬大軍丢進去,也隻有全軍覆沒一途。守,當然是守。白災即便是草原上的牧族,也頗受其苦。打到長城邊,十成武力能剩三成都不錯了。”
不過沒等衆人一口氣松穩妥,就聽姜铎又道:“當然,兵者兇威。戰場上甚麼事都能發生,若是胡虜聚集十萬大軍,破釜沉舟來攻,即便三成機會,也有可能破關南下。”
一旦餓瘋了的胡族破關南下,那些人就不再稱為人了,勢必會成為瘋狂屠殺的畜生禽獸。
若隆安朝發生這樣的事,明歲再數省大旱,是要徹底動搖帝國根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