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賈薔的聲音也響起:“先生,還有諸卿,都起來罷。”
林如海起身後,目光先落在賈薔膝上,正沖他招手小臉上笑的燦爛的小十六身上,目光柔和許多。
賈薔呵呵笑道:“諸卿,眼下還不到憶苦思甜之時,登基不過一個儀式罷,改變不了甚麼。不怕諸卿笑話,今日到這太和殿,我第一眼注意的,其實是須彌座旁矗立的這六根粗壯的金柱子。本王就在想,這若都是純金的,那該多好?若那般,眼下許多缺錢的難處,就能解決了!”
“哎呀!”
卻是一直保持安靜的黛玉聽不下去了,着實覺得荒唐,豈有還未登基,就想拆了太和殿賣了換銀子的道理?
倒是林如海聞言後,很是爽利的哈哈大笑起來,這對素來儒雅的林如海而言,十分罕見。
他看着賈薔說道:“能面對天下至尊之位,還能保持如此冷靜的心念,此大位果真非皇爺莫屬!”
呂嘉更會說道:“皇上便是天賜聖君于大燕!臣能侍奉千古聖君,效微末之勞,實乃臣九世之幸!”
說到最後,聲音已是哽咽。
諸文武倒沒有盡數鄙夷他,對他們而言,未嘗沒有這種心思。
隻是沒人會說的這樣露骨罷……
偏這時,小十六看着呂嘉“咯咯咯”的笑了起來,諸臣着實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呂嘉自己倒沒甚麼,一窘之後,便也呵呵笑了起來。
隻這份面皮和氣度,就讓黛玉刮目相看,初識軍機大學士的“風采”……
賈薔笑了笑,道:“不是我謙遜,我雖然有那麼點見識,可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如今大勢越來越好,靠的絕不是我一個人的能為。若無先生和軍機處諸卿們廢寝忘食、披肝瀝膽,頂着無數罵名和指責,維持朝綱不亂,使得天下逐漸平穩,又焉有今日之盛?五軍都督府的諸卿亦是如此,諸卿不懼得罪那些軍中重将,肅清百萬燕軍中的沉珂腐朽,重塑軍法綱紀,挽救了大燕軍魂,等同于挽救了大燕江山!諸卿,同樣功不可沒!”
諸文武感動莫名,再度叩拜跪恩:“臣等雖效微末之勞,又豈能償皇爺隆恩之萬一?”
賈薔重新叫起後,笑道:“隻是,大勢雖美好,可難關卻仍不少。甚至,會越來越多。治國治軍本就如此,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譬如缺銀一事,按理說,百姓已經将養生息二三年,可以搜刮一撥,填補填補虧空了。為了那些阿堵物,我愁的晚上都快睡不着了……”
黛玉聽聞此,忍不住悄悄白了某人一眼,晚上睡不着是因為這?
呸!
其他人臉色也都微妙甚至凝重起來,聽話音,難道是想加稅?也是,今兒一開始就不停的哭窮,連太和殿的蟠龍金柱都想拆了賣。
可是,這恐怕不行……
就聽賈薔話鋒一轉,笑道:“這樣做容易是容易,也不怕多幾分罵名,卻做不得。為何?我們自己都清楚,百姓太苦,尤其是底層百姓,最苦!若是加稅,富戶們士紳們有的是法子逃避重稅,到頭來傷的,仍是百姓。若如此,我們操持的一切,又有甚麼意義?所以,還是選擇難一些路罷。我們難一點,百姓就能輕減些。果真将難處都堆在本就十分艱難的百姓身上,那我等也太不要臉了些。”
文臣們自然萬分欣慰,薛先、陳時等武勳們卻有些心疼,陳時道:“皇爺何必如此自苦?便是眼下多收些稅,等熬過難關,再補償下去就是。再者,收了稅又不是供皇爺吃喝嚼用,是辦正經大事!”
武勳們紛紛附和稱贊此言,李肅卻沉着臉道:“臨江侯說的輕巧,數年大旱過去不到三年,百姓休養生息勉強緩過一口氣來。再加征稅賦,又不知使多少百姓賣兒鬻女!再加上,适時下面難免有混賬官員趁機盤剝加收。上面敢收一兩,下面就敢收十兩。到時候,何止千百民戶會因此家破人亡?”
陳時冷笑一聲,道:“李相爺真是菩薩心腸,隻是莫非沒聽過慈不帶兵、義不生财的道理?這會兒死千百個算甚麼,等皇爺渡過難關開海大成後,造福的何止千萬百姓?到時候,一年新生出來的,也比眼下的千百民戶多十倍百倍!”
“豈有此理!”
卻是戶部尚書張潮大怒道:“臨江侯慎言!此等殘酷之論,豈能登于廟堂之上?須知,沙場征伐那一套,可對外,對敵,卻不可對内!為将來之盛,而使得當下百姓民不聊生,不惜殘害萬千黎庶之言,實屬魔道!你再敢談吐此等妖言,本官必死谏彈劾!”
張潮之後,連林如海都喝斥道:“百姓之命豈能置換?此乃武夫之言,不可充斥廟堂之上。”
若隻張潮,陳時自然不懼。
不過林如海親自下場,他自然不敢多言甚麼,嘿嘿一笑,退到後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