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時洵心下一凜,立刻循聲看去。
陰雲蔽月,唯有點點昏暗的光線,照亮開滿玫瑰的花園。
一道高大的身影緩緩從遠處走來,腳下如若無物,唯有披在肩上的長袍垂地拖行過花叢。所過之處,花草枯萎失去生機,滿地焦土死寂。
當待在地面上襲霜被砍斷的頭顱裡的燕時洵逆光看去時,那道身影在他身前不遠處站定,濃重的鬼氣不斷侵蝕着周圍的生機。由地面向上看的角度使得那身影高大得過分,足以遮天蔽月。
就好像,至陰至寒的滿月之下,唯有那道身影是此間陰陽交界之處唯一的主宰。
借助着微弱的光亮,燕時洵勉強看到了那道身影的具體長相。
那是一張不屬于燕時洵見過的任何一種鬼神精怪的臉,與濃重的鬼氣相對比的,是更加偏向于人類成年男性的俊朗面容,線條鋒利硬朗如刀刻,帶着長久上位掌權養就的不可冒犯的威嚴氣場。
唯有那人靠近鬓角處兩道詭異的黑色紋路,将他與尋常人類區分了開來。
在燕時洵眼裡,那道身影持續不斷的散發着濃重黑氣,簡直像是一整團完全由黑暗和森森鬼氣構成的人形怪物。
就算是百年後已經化作厲鬼的襲霜,所令他感受到的危險,都不足以抵過這人帶給他的萬分之一的警惕。
從被師父撿走後跟着師父走南闖北,燕時洵見過鬼怪無數,然而沒有哪一次能像現在這一刻,能令他産生如此劇烈的危機意識。
就算他将所有的記憶都翻出來,也唯有一次在被師父撿走前的幼時,有過模糊但相似的感受。
就在燕時洵心中警惕到極點,專注觀察打量着這道鬼氣陰森的身影時,襲霜卻是一口答應了下來。
‘沒錯!我要那些人,體會像我一樣,不!是百倍于我的痛苦!’
冤魂厲嘯:‘不可饒恕,不可饒恕!他們不配為人,他們沒有資格披着人皮,繼續殘害他人!為什麼沒有人能夠審判他們,為什麼沒有人來懲罰他們!他們必須死,他們不可以走出此山半步,他們必須死在這裡,永遠的留在這裡,無法再傷害任何人才行!’
‘你已經做好決定了嗎。’
那道身影的聲音低沉而寒冷,像是巍峨高坐于酆都閻殿審判亡魂的鬼神。
‘堕為厲鬼,便是放棄進入輪回,你将永遠被自己的仇恨囿困。直到天道不仁,讓僅留存的變數出現,你才有可能重入輪回。’
‘我不在乎!我隻要周式和其他那些土匪,以命償命!’
襲霜恨得從眼睛裡淌出血淚來,落進泥土中,便讓焦黑枯萎的染血玫瑰重新盛開。
燕時洵似乎聽到那道身影笑了一下,隻是輕微得像是他的錯覺,再細聽又什麼都沒有。
‘地府不判,酆都治。’
那道聲音威嚴至極,如鬼行之道本身:‘新喪鬼襲霜,起――’
陰雲頓開,天幕高遠如殿檐。
慘白的月光猛然灑落下來,照在襲霜已經腐爛的屍身頭骨之上。
柴房裝滿碎屍殘骸的麻袋裡,響起一片?O?O?@?。
早已幹涸的血液從土地幹柴上重新蠕動着聚攏,屍塊與碎肉重新拼接成人形,滾落一旁的頭顱之上,那雙渾濁黯淡的赤紅眼球,猛然大睜。
頭七月圓之夜,滿懷怨恨而死的襲霜,于滿園四溢風鬼氣之中,化為厲鬼歸來。
而此時别墅内,依舊是歡飲達旦的熱鬧明亮。
在襲霜站起身的那一刻,燕時洵借助她的眼睛迅速掃過那道身影所站之處。
然而月光明亮,那道身影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