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時洵眉頭緊蹙,快步走了過去。
明明他第一次探查正殿的時候,還用手帕細緻的為舊神像和神台清理過灰塵,怎麼才幾個小時,舊神像就又重新落滿了灰塵?
他伸出手,想要将傾倒的舊神像扶起來。
然後,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在幾個小時之前,舊神像雖然破舊不堪,連手臂和肩膀的線條都被嚴重磨損,身上也到處是灰塵和蜘蛛網,沒有半點本應該裝點神像的裝飾和反複雕刻,但木質神像整體還是保持着完整的。
但現在,一道巨大的裂縫,竟然從木質神像腳下開始開裂,裂紋一路向上蔓延到了神像腰部,仿佛隻要再磕碰一下,就會整個從中間裂開成兩半。
即便是燕時洵也不免動容,落在神像身上的眸光微閃。
所以,之前在鍍金神像從背後攻擊他的時候,他聽到的那聲悶響不是錯覺,正是舊神像倒在神台上發出來的嗎?
是,想要提醒他嗎?
既然山神廟已經出了問題,正神失位,邪神趾高氣昂的占據神廟,就連鍍金神像都成為了被邪神指揮的工具和武器,代表着神位已經被邪神操縱。
那會不會這尊舊神像,是已經出了事的山神,是這間山神廟名正言順的主人?所以才會一再的想要提醒他,所以懷抱着善意的壁畫年輕婦人才向他示意來找這尊神像?
燕時洵緩緩蹲下身,肅穆着的俊容帶着對舊神像的敬意。
“虞舜有言,‘望于山川,遍于群神’。山神本就誕生于一方山水,保佑一方山川大澤風調雨順,邪崇不侵,應該得到所被庇護之人的敬意和祭祀,這樣因果才有所終結。但為何,您倒在這裡,不再庇護您的子民,看着他們被邪崇入侵,甚至連您自己的神廟都被邪崇占據?”
燕時洵刻意放緩了聲音,低低的向神像問着,像是期待着神像的回應:“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些壁畫,稻草人,鬼魂,焦屍……都是怎麼回事,村民們又都去了哪裡?他們難道就是那些壁畫裡的人物嗎,還是其他那些稻草人,鬼魂?”
明明沒有風吹過,但那神像竟然微微晃動了一下。
燕時洵耐心等待半響,都沒有得到神像其餘的回應。
他微垂下眼眸,看着木質神像圓潤而慈悲的面容。
當年雕刻神像的匠人,該是懷着怎樣的熱愛和敬仰來雕刻他所信奉感激的山神,才會将神像的眉眼雕刻得如此細緻,微微下垂的柳葉眉和眼睛間都是母親一般的慈愛,神像上的細節也如此精細。
甚至,連山神自己都願意在神位被奪、信仰被抛棄的遺忘時光中,安神于這尊神像之中,繼續盡自己已經日漸微薄的力量來保護自己的孩子們,就連一個路過的外鄉人,也願意拼命給予庇護。
就算神像碎裂,也在所不惜。
燕時洵伸手将神像扶起來,然後細心的再次擦拭去神像上的灰塵與蜘蛛網。
“我帶你從這裡離開,不再與邪崇共處一室,如何?你失去的正義和神位,我來幫你奪回,你被占據的神廟,終究會重新回到你手裡。到那時,你再繼續作為山神,庇佑一方生靈。如何?”
神像不語。
隻是從雕刻着眼睛的地方,落下一點木屑來。
像是神明落淚。
燕時洵站起身,想要将神像捧起。
卻沒想到,之前探查山神殿時可以輕松舉起來的神像,此時重到不可被移動。
就像是,神像本身在拒絕離開。
“山神就算是死,也會死在自己的神位上,散盡渾身的力量和魂靈,重新成為一捧黃土,和山川融為一體,繼續滋養一方土地。”
男人低沉而沒有起伏的聲音,忽然從殿外傳來。
他站在正殿的門檻之外,背後就是暴雨和道道紅色鬼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