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道長苦笑:“隻是忘不掉。”
他師父一直說他道心不穩,總有雜念,無法入定。
因為他始終都記得,當年尚年輕的他進入野狼峰村莊時看到的種種景象。人吃山,山吃人,人人相戮,死屍遍地行走……甚至如果不是村裡的神婆幫了他一把,就連他自己也會死在野狼峰。
野狼峰當年全員死亡的場景,一直像一塊大石壓在他的胸口上,可又偏偏無法解決,于是日夜焦慮沉思。
直到現在,燕時洵在誤入了野狼峰的情況下,憑一己之力将所有村民渾噩的魂魄送走,又殺了一直以來禍亂野狼峰的邪物,讓這片死了十幾年的土地重新有了生命的期待。
馬道長才覺得胸口那塊巨石被搬走,連呼吸都暢快了起來。
“官方一直都沒有忘記野狼峰的事情,當年停屍房裡一排排燒焦到看不出來原貌的屍體,一直都在我心裡揮之不去,夜晚都會驚醒。我們一直在找可以徹底解決野狼峰問題的辦法,之前半開放野狼峰,讓遊客前來,也是我們在與另一位方丈商議後嘗試的方法之一,想要用外來的生機調動起野狼峰自己的生氣來。”
官方負責人搖了搖頭:“雖然有所奏效,但是太慢了,太慢了,趕不上野狼峰衰敗的速度。我們接洽過的所有大師都說,如果照這個趨勢,野狼峰依舊會發生不可逆轉的災難。”
馬道長歎息一聲,帶着後怕的道:“剛剛燕師弟特意問過我是否記得野狼峰是從哪天開始出現的異常。在他的提醒下我才意識到,野狼峰到明天為止,就是整二十年。”
“十為圓滿之數,到那時候,那邪物就算是真正霸占住了山神神位,從邪崇變成正神,我們再想對付它就來不及了。恐怕到時候整個野狼峰連同附近的土地都會變成不受控制的土地,需要我們付出慘烈的代價,甚至大半個海雲觀的人都可能搭進去。”
馬道長看着越來越近的僞山神廟,神色忪怔的呢喃:“如果燕師弟沒有在機緣巧合之下來到這裡,又趕在二十年整數之前解決了一切……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就差一天,原本既定的死局就被盤活。
大道之下,永遠留有一線生機,不會徹底放棄一地不予理睬。
而這一局中的生機,就是燕時洵。
馬道長仰頭看着已經變得狼藉一片的僞山神廟,迎着晴朗光明的晨光,微微眯了眯眼,神色似有所動。
燕師弟,燕時洵……
以惡鬼入骨相成為驅鬼之人,明明帶着最兇煞的命格,卻偏偏是生機嗎。
燕時洵倒不在意衆人在想什麼。
在意識到自己的分屏直播一直開着忘了關之後,燕時洵就利落的關了分屏,站在陰寒之氣漸漸散去的地下神殿裡環視一圈,将那些醜陋的雕像盡收眼底,嗤笑了一聲,神情蔑然。
“山神是所有生靈共同的神,來自于生靈,也回歸生靈。這個正位,天地承認。就算一時被掠奪走,也終究會被還回來,除非天地颠倒,否則總有人或事來阻止邪物奪位。而老鼠,就算披着神仙的衣服也蓋不住滿身的臭味,過街必喊打。”
燕時洵漠然掃過屍體已經開始僵硬的邪物,眼裡沒有一絲憐憫:“因果循環,從來沒有例外。你将那些村民做成稻草人,用竹竿插着擺在田裡為你看守糧食的時候,有想過你也會以同樣的姿态死去嗎?你因為自己獲得了一點力量而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可以跳出五行輪回,但你也隻是大道之下的一點微塵而已,你想要奪得的東西不是你的,就注定拿不到。”
天地不仁,卻反而是最深厚的溫柔,從不偏倚任何存在。
在此之下,任何的存在都由冥冥之中存在着的規則,牽引向既定的軌道。
就算近在咫尺又如何?還有十幾個小時就會到這邪物的誕辰,二十年整大圓滿,這邪物的正神神位就會變成被天地認可的地位,再沒有任何人能夠質疑,除非下一個邪物再将這邪神拉下神位來。
可惜,不到最後一秒鐘,世事永遠流動變化,永遠留有最後的生機。
燕時洵收回看向那巨鼠屍體的目光。
到此為止,山神的委托全部完結,山神借給他的神名與力量也都被他使用在解決野狼峰大地上的邪物身上,所有的因果了結,形成閉環,陰陽契完結。
這次的委托,他已經解決。
至于酬金……那年輕婦人臨走前含淚的感謝,就算是野狼峰所有生靈支付他的報酬了。
一個從未做過惡事的善良魂魄所說出口的祝福,是最珍貴之物。
“燕時洵,你上不來了嗎?”